第五百二十七章艰途(三)
作者:
河边草 更新:2021-03-22 10:44 字数:10058
不说胡离蔫狼等如何如何,此时此刻,离剑门百十里外的利州府城却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利州府城,扼入蜀之咽喉,依江而建,引江水为壕,乃蜀中要隘,秦军入蜀,所向披靡,令蜀军闻风丧胆,继西县陷落后,利州节度使文涛率利州文武不战而降,这座蜀中名城也便落入秦军之手。
而景兴二年岁末,蜀中风云突变,剑门雄关再易其手,而整个利州也盗贼风起,不日便是烽火遍布,开始时,留守利州之秦军大将白喜尚派兵四处剿匪,不过待得情势大变,盗匪或设伏,或突袭,秦军损伤日众之后,也只能收缩利州秦军于利州府城之内,不再敢轻易出城了。
但这还不算,蜀中降臣原利州刺史周义臣率众突然发难,秦军猝不及防之下,一场激战过后,随说尽歼叛敌,本就不多的秦军却也死伤无算,领军大将白喜更为刺客所乘,重伤难愈,几日后逝于利州。
若非秦军随军转运使齐子平于利州公干,正逢其会,几经变乱,又痛失主将的利州守军估计就要土崩瓦解,不战自败的了,不过有了这位景王府旧人坐镇利州,终是将局面堪堪安定了下来。
不过随后利州城下盗匪群集,仅半月工夫,就已将利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道路断绝,音信皆无,求援信使派了几拨,皆陷于乱军,无法突围,齐子平无法,只好约束众军,死守孤城,之后便是漫长的功防大战。
骄阳之下,利州城高大的身躯依旧屹立不倒,甚至没多大损伤,沟壕也在,只是其中尸体遍布城上城下,残刀断箭随处可见,护城河内清凉的江水已被鲜血染成酱红色,即便是城头上百战余生的秦军将士瞧着也有些发毛,随着盗匪越打越多,时间也越来越是难熬,一股绝望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守军心头之上。
利州城北城楼,入蜀大军随军转运使齐子平满脸木然的望着城下参差不齐,破破烂烂,没有一点规整意思,却足足绵延十余里的乱匪营寨,心头一片凄凉。
数月以来,从未曾见过,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的惨烈景象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本是文人,考取功名之途甚为坎坷,两试不中,家中拮据,正巧有相厚同窗引荐入景王府为幕,得景王看重,便也绝了正途晋身的念头,兢兢业业之下,渐次被擢为景王府长史,那时景王李玄谨还只是一个得宠皇子,其他并未显出什么,他这个长史虽说每每自觉才干不足,但景王本就是闲散宗室,没有多少大事让其参议,日子到也过得悠闲自在,所以也并无多少愧对景王厚爱之心。
说起来,在景王争位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里,他出力也是不多,回想一下,当初若不是陛下登基得用之人太少,他又是陛下旧邸长史,也不会骤然拔升至此,更不会随军入川,掌管大军命脉。
这两年来,他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一时半刻,人都快熬干了,这才将数十万人的粮草辎重筹划的井井有条,无非就是想以此报答这一番天高地厚之恩遇罢了。
利州被围到如今已有两月光景,原利州刺史周义臣降而复叛,利州城守将白喜战死,所幸秦军精锐,他乃钦命随军转运使,为利州城内品阶最高,他虽是文人,但随军转运使已是武职,大乱在前,得城中将校自然尽皆听命,并无妨碍,不然利州城在白喜战死的当晚恐怕也就破了的,哪里还能支持这许多时日?
但到得如今,援军遥遥不见踪影,又从乱匪口中得知剑门已经失守多日,虽说城中将士汰半存疑,但这士气却是越来越是低落,每到傍晚时分,便能听到哭声不绝,到得年关之时,突围求活更是大作,若不是他苦苦向几个领兵校尉劝说,若利州城陷落敌手,就算大伙儿活着回去,也必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何不坚守于此,以待援军?这才勉强安抚了下来。
但他嘴上虽是如此一说,但心里却和其他人一般无二,这利州城恐怕。
尤其是利州城下乱匪越聚越多,城下叫嚣之声不绝于耳,什么城内粮草充裕,若是城破,城内钱财美人任人取用等等,在这样乱七八糟的鼓动之下,往往乱匪就密密麻麻,毫无遮掩的冲了上来,接下来便是一番厮杀,尤其是近日以来,乱匪估计已经超过十万之数,各个面黄肌瘦,神情也越来越是凶悍嗜血,昨日更是两番冲上城头,人人争先,悍不畏死,城门处也聚起大火,妄图烧毁城门而入,秦军人少,又分散四城,城头防守兵力捉襟见肘,若不是他随军日久,颇有些先见之明,让人强拉城内丁壮以为预备,这利州城恐怕昨日就已破了。
饶是如此,今日情势也已经到了危亡关头,城内百姓死伤甚重,对秦军敌意大增,这些川中百姓可不会想什么城破之后,那些乱匪会如何如何,只是觉得秦人强蛮,强迫自家守城,让家人战死城头,着实可恨。
而从前些时日开始,城内富户已经开始或聚家丁,或邀邻里,把住家门,不让外人入内,昨日更是有人趁乱想要打开城门,若不是城外乱匪烧起大火,怕是城门已然失守了的。
如此这般,城内谣言四起,道是秦人欲在城破之际大火焚城,还有的说城外乃是蜀国勤王大军,秦人已是大败亏输,不日便能一举将秦人逐出川中,重扶蜀君,还蜀中百姓一个朗朗乾坤,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昨晚那些强拉来的丁壮不是趁夜逃走,便是聚在一起,对秦军将士横眉立目,秦军这里经历了一年多征战,又是被围于此,全军上下都是脾气暴躁,一遇挑衅,轻的就是拳打脚踢,重的则立时拔刀杀人,这样的冲突在昨晚已是上演了十数次,到得清晨,秦军这里疲惫不堪,而拉来的丁壮逃了个七七八八不说,剩下的对秦军敌意愈深,却也毫无办法可想。
如此,利州城外无援军,内里不靖,麾下士卒伤亡越来越重,今日一战,恐怕也是最后的一战了吧?也不知家中妻儿可还安好,妻子的淳淳叮嘱,娇儿的不舍哭闹,恍然如昨。想到这些,齐子平差点流下泪来。
“大人,大人。”
“嗯?”惊醒过来的齐子平定了定神,转过枯瘦的面庞,来人却是参将江善,北城这里剩下的最后一位领兵校尉。
眼前这位却是满脸沉静,虽说情势已然崩坏如此,但此人却还是和当初一般,就像是一块顽石,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动摇他分毫,北城这里若不是有此人丝毫不乱的整兵调度,就凭对军阵一知半解的齐子平又哪里能够守的住这乱匪主攻之地?
“大人,城头可战之兵已不足三百,昨晚。昨晚庞校尉也重伤不治,东城只有几个旅帅,恐怕防守不力,还请大人从中拔一校尉,以利调度军兵。
还有,城中民心不稳,末将已留三百人于城内各要处,以防有人作乱”
“城内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江善黯然回道:“禀报大人,经昨日一战,我军可战之人已不足千人,共九百八十四人,昨夜有四人擅杀百姓,本应处以军法,但。正用人之际,末将已将这四人编入敢死营,允其战死,以赎其罪。”
齐子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生死之事已经不能让他心里起什么波澜,“君慈处置的不错。”
接着转首遥遥望向城下乱匪大营,“君慈先前说乱军缺粮?”
江善点头道:“如今城下乱匪怕不有十数万之众,所耗非小,所图亦大,先前未曾急攻,恐怕是在聚齐人手,兼且劫掠乡里,而四日前,乱匪攻势转急,以末将看,一来是人众已过十万,不须再等,二来就是缺少粮饷,也不容其再等。
大人这几日应已看出,这些乱匪各个面带菜色,肯定是缺粮的缘故了,可惜。若我军能再坚守十日,不,只需八日,贼军必退。”
“十日?八日?”齐子平苦笑,若之前乱匪接连如此猛攻,利州城绝对不会能坚守数月之久,“怕是今日一战,你我。”
江善低头,声音陈毅,“马革裹尸,正末将所愿,只是大人”
他这话却是绝了齐子平最后一点希望,心中黯然,不过自知必死,又听江善这一句说的虽是轻描淡写,却含斩钉截铁之意,不由激得他文人心性大作,干涩笑道:“君慈即不畏死,齐某又有何惧?想不到齐某自小读的是圣贤书,最终行的却是杀伐之道,不过能为国而死,也是一件幸事。到是君慈,名字中又有一个善字,干的却乃大凶之事,而临生死之际,却又如此无畏无惧,好生叫人钦佩”
那江善听他说的有些酸腐,到也不以为意,只是对方一个文人,能随他们这些厮杀汉坚守至今,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也有些钦佩,遂微微一笑,“父母双亲给的名字,做不得准,看来大人心中也已知道,今日一战,怕是凶多吉少,大人又不愿领兵突围大人之胆气末将才真的佩服的紧呢,不过末将到是有个法子,能保城池不失,就是不知大人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哦?”齐子平眼睛一亮,不自禁的一把抓住江善胳膊,脱口道:“君慈即有良策,怎不早说?”
江善心中暗笑,这位大人虽说能慷慨赴死,但到底非如自家等厮杀汉,早将生死看得极淡,方才还要慷慨激昂,如今却又这般模样,到是个真性情之人,自家的算计到有些。不过,那吴大将军欺人太甚,只给利州留下些许兵马,陷延州镇军于绝地,再看其他兵马,秦州禁军在汉中,凉州镇军在金州,若非庆阳府镇军越巴山,入东川抢了些功劳,只怕还在利州东面驻扎吧?而那位大将军自己却带着亲信部将及殿前司禁军去抢头功,真真可恨,局势崩坏到如此地步,估计多数都是那位大将军私心所至,不然利州城以及西县如此重镇,却哪里会只留下这点兵马守卫而眼前这位大人听说乃陛下钦点之人,大有来历。
想到这些,虽说觉着这位大人无论心性还是行事都还不错,心里有些惭愧之意,但一想到那些没死在西贼手里,却战死川中的同袍,心中不由大恨,遂也不顾其他,“末将虽有些算计,但其中却有碍难之处。”
齐子平哪里知道眼前之人虽说只是一个校尉参将,却不但心里琢磨着算计围城的盗匪,还在算计着那高高在上的统兵大帅及自己,一见对方犹豫,却是会错了意,“若利州得以保全,齐某自当据实以报朝廷得知。”
江善手扶城墙,睁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眸子,摇头轻笑了一声,“大人误会了,末将从军至今,累功而至参将,不论上官,同僚,部下,谁不知江某非是那好大喜功之人,更从不与人争功,若非朝廷有令,就算攻蜀之功再大,江某也不会在此处。
再说末将所说,恐怕也并非良策,至于缘故嘛,大人请想,乱匪缺粮,因何缘故,大人应该晓得,我大军入蜀,征战年余,耽搁了蜀中农事,这才是乱匪蜂起的最大缘由,如今利州城内存有粮草无数,足活数十万百姓,若城池不破,大人想想,还有何处可供乱匪就粮?”
越听越是入神的齐子平喃喃道:“金州。”紧接着便是悚然一惊。
“没错,就是金州,大军入蜀以来,我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句与末将身份不符的话,大人可别见怪,我军骄敌之心也是大胜以往,之前我等延州镇军南来,临行之前,张帅就曾叮嘱我等,蜀中之战必胜,然碍难之处只在战后,切不可生半点骄矜之心,也正如张帅所说,蜀军虽众,却不习战阵久矣,便有百万之众,也非我大军敌手。
但这战后的处置。嘿嘿,利州乃蜀中门户,而金州更乃大军粮草重地,存粮恐怕有数百万石,再看看只有多少兵马留守?剑门又留有多少兵马?
此等军国大事,非是末将这样卑微身份可以顾虑,不过,嘿嘿,末将就想,利州蜀军降卒大多都在剑门看押,足有数万之众,而我剑门守军不过数千,一旦有事,嘿,城下这些乱匪所说剑门失守之事,以末将看,应是无虚了。
再有,剑门一旦失守,吴大将军所率兵马后路已断,加之川南原蜀国各节度使降兵,怕不也有十数万,此辈迫于我大秦兵锋,不得不降,但仓促之间,兵权却还在此辈手中,怕是如今川南情势并不比利州好了。”
这江善侃侃而谈,虽说衣甲破碎,满身血污,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但在这一刻,在齐子平眼中,这个身份本来无足轻重的军中参将,却是将这城上城下所有的光彩都聚于其身。
“这么说来,君慈早就知道大军不会来援利州?为何却不告知于我?”
江善微微躬身,沉声道:“大人有句话说的不错,若利州城池有失,我等就算侥幸脱出,不管是去与大军会合,还是去金州,大人也许有功无过,但我等嘛,吴大将军不会放过我等,必会以军法处置了咱们,不然这利州失守的罪过谁来背?恐怕金州那里也是相仿,不过是能多活些时日罢了,如此,末将又听大人有意死守。我等本就是必死之人,就此与大人合力一搏,又有何妨?这些说不说也无区别,不然反而泄了麾下士卒敢死之心,岂非不美?”
齐子平连连点头,他虽是觉得江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更多的则是觉得,眼前这个参将着实是个大将之才,这番话也是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顺着江善的意思便道:“大将军用兵得当,却难免有。这个疏漏之处,此战过后,朝廷自有公断,这个不是你我可以轻言的。”
江善要的就是这一句,不过最终还是嘀咕了一句,“若是末将麾下有五千精锐,将乱匪拖在此处,不出八日,乱匪必定不战自乱,到时就算他们想去取金州,只要两千兵马,衔尾直追,贼军必破,可惜,可惜。”
不过一个参将,却去想着算计领军大帅,胆子不小,但他也知道分寸,话锋一转,便接着道:“好,我等性命皆在顷刻,今日城池必破无疑,末将有一法,今日便能让贼军退去,但损伤难免,更无法可破此危局,不过是让利州城多守些时日罢了,尤其是。还是那句话,贼匪若有粮,也许那些匪首鼠目寸光,便不会去打金州的主意,就算匪首有心,至少也能拖延乱匪一段时日,让金州多些准备,所以说,我等之生死全在大人一念之间,任凭大人决断。”
五百二十八章艰途(四)
辰时,从利州城上望下去,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排向远方,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手里拿着锄头,木棍,铁叉,菜刀等等家什的乱匪鼓噪着,吵嚷着,嘶喊着,好像要将整个天都弄的翻过来一般。
这些大多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人,自然也无纪律可言,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乱糟糟的服饰,乱糟糟的人墙,乱糟糟的声音,简直比失去将领的溃兵还像溃兵,看得站在城上的齐子平都摇头叹息,这样的对手,如果手中有五千军卒,就算不能出城野战,也能将城池守的稳若泰山,也不知江善的计策管不管用,不过反正是死中求活,旁的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至于金州。自求多福吧。
和他相反的是,乱匪营寨后方搭起的土台之上,王大元正志得意满的将目光放在远方的城池上,周围环列左右的,除了原来青龙寨的几位兄弟,还有利州各处绿林道上的头领,当初在葫芦谷偷袭西秦钦差队伍,那一仗打的虽惨,现在想起来,却也不无好处,利州绿林道上那些有名有姓的家伙不是死在了那里,再就是被俘了,还有几人逃了出来,但手下没了人马,也都变得老实了许多,剩下的那些更没实力跟他王大元相争的实力,于是之后他登高一呼,利州豪杰英雄是闻风景从,摧枯拉朽般席卷利州各府县,才两月光景,就已聚众二十万,其中数万已经由两位祭酒大人率领,先奔金州而去,剩下的全在利州城下。
而教主那边也已传来消息,许了他一个辅国大将军,他祖母的龟儿子,以后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说其他,就说眼前,原来手下有个上千人,就已经觉着风光无两了,在绿林道上谁见了不得尊称一声王大当家的,更是没人敢小看了他王大元,而今再瞅瞅,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了一般,十几万人,十几万人啊,只要他王大元,哦,不,是辅国大将军,一声令下,有什么能挡得住他?
抢百姓?抢官府?呸,老子现在抢的是天下,谁挡住老子的路,老子就让他家破人亡,人头落地。
而眼前这座川中雄城将是他王大元第一个攻陷的城池,想到城内的钱财美人,破城之后任就会任他予取予求,在神教中的地位必定也水涨船高,他这浑身上下只觉得热血沸腾,豪气大作,挥手将自己的亲信叫到跟前。
“告诉小的们,今天老子要在利州城里大宴各路豪杰,先入城的,老子这里有重伤,拖在后面的,连凉水老子都不给他预备,对了,今天你带咱们青龙寨的弟兄也上去,进城之后,直奔官库,那里的东西谁都不许给老子动一下,动一动就砍了他们的脑袋,你明白本大将军的意思吧?”
“小的明白,大当家的,哦,不,大将军,小的们办事,您放心就是。”
“好,还有,告诉他们,进城之后,谁抢到的东西就归谁了,除了官库,城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等着他们享用呢,先到先得,后到的可就没了,哈哈哈哈”
“大将军雄才大略,真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利州城今天就是咱们的了,咱家一直未出什么力气,今天攻城请让俺们李家寨当个先锋,一定不给大将军丢脸。”
“凭什么是你李家寨?咱们望山坡的弟兄可闲了几个月了,都等着给大将军效力了,这个先锋谁也别跟咱们抢。”
“呸,就你们那点人手,还抢什么功劳?大将军,咱们冯家庄在绿林道上的名声您也听过,弟兄们没旁的本事,但都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今天就想在大将军面前露露本事,还请大将军允了。”
……
一听入城之后可以大掠,周遭的头领们都红了眼睛,眼前是什么?这可是利州城,那不是城,那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啊,以往别说府城,就算是县城,他们哪里又敢去碰,现在嘛,荣华富贵可就摆在眼前了,城里还有那娇滴滴的美娇娘,哪里是那些粗手大脚的村姑可以比的?这买卖要是不做,老天爷都不答应。
加上谁都能看得出来,城里的秦军人数不多,昨天那些没见过血的龟儿子都能冲上城头,几次险些破城而入,就更不用说自己手下那些精壮汉子了,旁的他们都没怎么听,就听到先到先得了,所以王大元话音刚落,众人就已经忍不住心中的火热,开始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不一时就闹了起来,几个脾气火爆的,更是掳胳膊,挽袖子,目露凶光,大有嘴上说不过,就手上见真章的架势。
此时王大元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龟儿子之前死不出力,现在却是争先恐后,精明的过了头儿,不过也好,龟儿子们互相斗一斗,以后也好管束。
再说了绿林规矩,这买卖是他青龙寨的,谁得了好处不得分一份出来给他?想到得意处,他真想哈哈大笑几声出来。
不过老天总是不能让人尽如己意的,就在众匪首吵的热闹的时候,一个凉飕飕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将军把教主的吩咐都给忘了吧?凡攻取城池,不得肆意劫掠,先要做的可是安抚百姓,而今怎么听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洗了利州城?末将没听错吧?”
土台之上,渐渐静了下来,听清楚的,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说话之人,这里谁都知道王大元可不是一个善人,这人不是在自己找死吗?没听清楚的也觉出场中异样住了声,往这边瞅了过来。
此时王大元脸上肌肉抽动,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场中一人,众人看去,这人年纪在三十多岁,一身装束和周围人等并无多少差异,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有见过此人的,更觉诧异,这人好像一直跟在王大元身边,也没见他说过什么话,还以为是王大寨主的亲信。
“赵将军,这里恐怕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吧?”王大元心中大恨,这人叫赵广良,居所乃剑门蜀军中的一个偏将,被派来这里参赞军务的,确切来历他也不甚了了,神教潜伏多年,就算他这样加入多年的老兄弟也不会将神教兄弟认个齐全,只是知道神教在西秦,后蜀广布耳目。
而这个赵广良估计就是其中一个罢了,此人既然来到他身边,还奉了教主密令,他也不好说什么,且心中不无忌惮,更不愿去招惹此人,若只是如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偏此人一到,先就传了教主密令,叫他火速攻城,之后分兵由大祭酒去取金州,然后这人就算粘在了他身边,说是教主吩咐,加上他精于军阵行伍,可参赞襄助等等。
有了这个监军不像监军,参军不像参军的人跟在身边,本来王大元就很是腻歪了,更可气的是,此人在人前一句话也不多说,但私下里,却是倨傲无比,丝毫没将他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这里也不对,那里也不对,指手画脚不说,那姿态更是摆的居高临下,如对蝼蚁一般,不用细心感受,就能明白此人对他的不屑和鄙夷。
王大元虽说是个粗人,但却并不笨,此人如此做派,恐怕不是在教主身边呆的久了,谁也瞧不起,就是看不上他的出身,多想想,估计还是后者居多的。
不过就算心中暗恨,他也忍了下来,他可是听说刑堂那位让人谈之色变的魔王对绿林道上的教内弟兄分外不满的,教中兄弟谁不知道就算忤了教主的意,也别去招惹那人。要不是忌惮这个,他早就找个没人地方黑了眼前这小子了。
不过今天不同,这人竟然当众顶撞,让他下不来台不说,不许劫掠?这小子知不知道他手底下这群人都是干什么行当的?憋了这么多天?真以为给了些许金银,再拨些粮草就完事儿了?若不让这些狼崽子吃饱喝足?去打金州?自己不先闹起来就不错了,再说了,老子们辛苦这些时日,为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个什么?还不是荣华富贵,金银在手,美人在怀,左拥右抱,享那仙人之福?你不让咱去抢去杀,难道城里那些龟儿子会自己献上来不成?
王大元斜着眼睛瞅着赵广良,眼中不由带了杀气,那赵广良也不含糊,只是嘴角泛着冷笑束手而立,也不再开口说话,场面一时间真就僵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众人中间突然跳出来一人,指着那赵广良大骂道:“你是什么个鸟玩意,竟敢在大将军面前放肆,也就是大将军对自己人宽宏大量,不愿和你这混账王八蛋计较,要是俺,早就抽刀子剁碎了你喂狗了,王八蛋,众家兄弟聚在这里,打生打死的,还不就是为了进城之后痛快一把?
要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我等来利州城是干嘛?山寨里不愁吃不愁穿,何必揽这可能随时掉脑袋的买卖?众家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这里除了少数几个,剩下的谁也不知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面皮白净的家伙是谁,但脑子机灵的却一下省过味儿来,是啊,看王大元这个笑面虎的神色,也能知道他的意思,这个时候恭维上两句,进城之后还能少了好处?再说了,这年轻人说的不错,要是不准劫掠,何处到这里来风吹日晒的受罪?想到这些,立时便有几个人附和出声,劈头盖脸的大骂有人居心叵测,想要离间各家兄弟等等,但却少有人注意,这跳出来的年轻汉子操的却是一口秦腔,而且说完一番话后,这人状似无意的退后一步,仓促间,却是没人再注意他躲到哪里去了。
王大元也有些诧异的撇了这年轻汉子一眼,这人他却是认识的,是七巧山的人,七巧山说起来也是利州有名的大寨子,但不知为何,几年之前,寨中的大寨主和几个当家的先后不见了踪影,寨中人手也少了许多,据绿林道上盛传,说是七巧山在西秦有那么一位仇家,几个当家的前去寻仇,却都栽在了西秦境内,估计不是让人捉去了,就是已经掉了脑袋。
这些江湖传闻谁也不知真假,也是五六年前的旧闻了,到也没谁在意,只是自那以后,七巧山那里的匪伙确实一落千丈,再难入王大元法眼了。
之所以记得这个年轻汉子,却是七巧山匪伙来聚的时候,还献上了十多匹上好的战马,这可是千金难求之物,王大元大喜之下,一问才知道,七巧山众人在西县南十余里的地方碰到了一群吐蕃低地来的马贩子,这些人来川中也不是时候,正碰上神教举事,以前做惯生意的熟客找不见了,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硬是被堵在了那里,开始时,七巧山的大当家看见这许多战马,还想打人的主意,不想这群马贩子可不是吃素的,一伸量就吃了不大不小的亏,还折了几个弟兄。
七巧山的大当家也是位能屈能伸的主,加上不愿放弃这些价值千金的战马,跟这些马贩子苦口婆心的商量了一番,这些马贩子也是没了办法,于是就跟着他们来了利州城下。
而这些马贩子的首领就那年轻汉子,据说是个秦人,还当过几年兵,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却是管的手下那群彪悍外露的马匪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不过这人到也识时务,见了王大元,恭恭敬敬不说,十分痛快的就把战马交了出来,当然,王大元也不傻,嘴上说着嘉勉之言,这暗地里心里却存着些戒备,算起来,秦人的谍探应该也应该派出来了,此人别是秦人的探子吧?
最终让人放心下来的,却是这人手底下真有一位低地的番人,而且他还找了两位和西北巨枭匪老四打过交道的来认了认,还真就在这群马贩子中找出了两个熟面孔,这下王大元才算是放心了,西北的马匪就算听秦人的,但西北离着川中千里之遥,秦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调来匪老四的人支使吧?
当然,这都是闲话,回到土台之上,一看是这个人给自己送来一个大大的台阶,那赵广良的气焰也好似被压了下去,只是冷笑着看着众人,再不开口说话,王大元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和自己一个姓氏,旁人嘴里的五少爷多了些亲近欣赏之意,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这小子别看年纪轻轻,却着实胆大心细,说话也讨人欢喜,自己手下还就缺这么一位机灵之人,再说了,那群马匪看着也不错,不比自己手下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差多少,入城之后,不妨给他们些甜头尝尝,要是愿意的话,调入自己的护卫里面那就更好。
心里打着主意,但他还没忘这个时候利州城还打下来,说什么都是虚的,于是大手一挥,让众人安静下来,他虽是粗人,但手段却很是不错,几句话的功夫便将众人安抚了下来,接下来分别给人下了军令,许了好处,得了许诺的众人各自欢欢喜喜的去整顿自己的队伍了,至于之前那赵广良说的,也再没人理会。
“我若不能就敌,便使敌来就我。今日一战,凶险万端,末将已命陈豪,李万福两人贴身护卫大人,若事有不谐,大人换上平常百姓的衣物,赶紧趁乱出城,至于能不能出的去,就看大人的造化了,大人万勿存那与城共存之心,我等厮杀汉,战死沙场乃我等份内之事,大人身份比我等贵重百倍,断不能把命白白送在这些乱匪手中。
大人若能生出利州,末将这里还有些不情之请,此乃城内守军名册,万望大人收好,还请大人上书朝廷,言明我等坚守利州城数月之微劳,免了我等城池失守之罪,若大人再能善待我等家小,我等便在九泉之下,也感大人恩德。”
城头之上,江善带着身后仅存的十余个将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铁打一般的秦川汉子,声音终于带出了哽咽,他身后一群将校,有的更是痛哭失声,生死诀别最是伤情,更何况这里是两军阵前,更多了几分悲壮,之后众人同声道:“我等九泉之下,定感大人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