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作者:
休屠城 更新:2021-03-25 00:27 字数:4267
“夜深了,外头雪刚停。”李渭亦是起身,“火快熄了,我去找点树枝。”
雪的确停了,灰蓝的天冻的如同冰晶,星月皆不见,只有满地的雪,将这夜照的清凌凌的透彻。
“我同你一块去。”春天裹紧羊裘,跺跺脚,呵气吐出一片白雾。
“外头很冷,你在这里待着,水囊里的水已经结冰,烧点雪水。”李渭将箭囊背上,“我很快回来。”
“早点回来。”她追着他出去,见李渭消失在皑皑白雪只见,再看四周,新雪厚如毯,被冷风压的严实,两匹马儿身上都落了雪,追雷精神尚好,她的枣红马已是精神恹恹,仆伏在地。
春天哆嗦着替马儿拍去背上落雪,又忙去烧水,不多时,见李渭抱着柴火,一手还拎着几只黑乎乎的东西回来。
李渭拍拍身上落雪,将手中东西扬起给春天看,挑眉笑:“运气真好,正遇到几只雪停出来觅食的土耗子。”
春天一看,李渭手中正是几只灰不溜秋的绒毛老鼠,小眼如豆,身躯肥胖,十分不好看的模样,嫌弃且犹豫的问:“能吃吗?”
“这是吃草根和草籽长大的田鼠,和臭水沟里的老鼠不一样,味道很不错。”
门口有两匹马儿的马粪,已然冻的硬邦邦的,李渭也捡了回来,投入火中燃烧,篝火烧的旺盛了些,架上火上的土耗子剥了皮,被火苗一燎,滋滋的油星往下滴溅,浓郁的烤肉香气也逐渐往上冒腾,春天吸一口气,只觉腹中都是馋虫,而后再咬入嘴中,确实是肉质肥厚,油花喷香,味道极好。
篝火旺盛,饮过热汤,又有油水果腹,确实把寒意驱散了几分,之前又睡了一觉,这时尚且不困,春天就捡着湿柴,一根根放在火上烘干。
寂静之间,洞外的追雷突然躁动起来,长嘶一声,其后枣带着红马也连连嘶鸣。
李渭兀的停住酒囊,快步迈了出去。
夜色静悄悄的,雪地里空无一物,春天瞧见李渭向前走出几步,而后半蹲,凝视着雪地,她亦跟随而上,雪地上有三两行极浅的爪迹。
她瞧见李渭的面容分外的平静,嘴角却抿了起来,只在冷泉驿看过他这样的神色,惴惴不安的问他:“这是什么动物的足迹?”
“狼。”李渭将雪地上的足迹抹去,起身环顾四周。
春天心神一凛:“几...只?”
李渭想了想:“可能是两三只,也可能是...一群。”
他拍拍手:“走吧,回去吧。”
春天忐忑,问他:“我们被狼盯上了?”
李渭将火势烧旺,示意春天:“可能下雪,他们出来觅食正好遇上了,你睡一会,天亮我们就走。”
春天哪里能睡的着,挨着李渭躺下,辗转几下,从毡毯里探出头问他:“很可怕吗?”
李渭没有回话,将自己的箭袋翻出,出门之前,他只带了十颗箭头,如今只剩六颗。
春天心头一沉。
第二日天光初亮,李渭就带着春天上路。
冰雪封地,冷风呼啸,地上不是松软的雪,而是一层厚厚的冰霜,马蹄踏上有硿硿的声响,春天的马应是久居平原,惯走沙碛,极少行过山地,因行路急切,地面湿滑,屡屡仆地,前路行的举步维艰。
行路两侧,不时有窸窣穿行的声响,似有黑影在雪间窜过,认真去寻,却只能探见一片空。
李渭脸色并不太好,却也并未显露太多。
追雷却连连躁动,甩动马尾,不时嘶鸣起来,带着枣红马也躁乱不安。
“是狼在跟着我们吗?”春天心有惴惴。
李渭面色肃穆,点点头,抓紧缰绳:“要快点下山,山里可能有狼群,它们在跟踪,集聚。”
两人一刻不停,李渭带着春天连轴赶路,沿路针柏树上俱挂着寒霜,冰霜满地,两人在马上以冰雪胡饼充饥,行了半日,春天指指身后,颤声道:“李渭,狼在身后。”
李渭回头一瞥,只见三四只灰毛尖腮的畜生,隔得不远不近的追着两人。
他嗯了一声,带着春天往前策走,手却松开缰绳,按在箭囊上,夹腿驱使坐骑:“追雷,快。”
追雷加快速度,急急往前驰骋,群狼见两马策走,也垂着尾巴追踪两人飞奔,紧跟其上。
马儿纵驰出许远,冷不防间,李渭侧身回头,搭弓挽箭,在马上提气纵手,那羽箭飞射而出,朝着群狼窜去。
箭矢准头恰好,当头一匹疾奔灰狼訇然倒下,一支箭杆穿透眉心。
尾随两人的群狼见同伴倒地,连连低嗥,四散开来,倏然匿入林间。
春天,跟紧我。“李渭收弓,再往前策去。
“嗯。”春天紧紧握着缰绳,双手已冻的青白,却闷不做声的驱马紧跟上李渭。
两人再往前行,连喝水都未喝过一口,临近傍晚,这时已脱离了雪线,只有阴地上略有些积雪,丛林茂盛,青松森然。
倦鸟归巢之时,林间响起一阵连绵长嗥之音,四周隐隐有狼嚎回应,两人能看见前方一块峭岩上蹲了一个黑影,那黑影看了两人一眼,摇着尾巴越下岩石,消失不见。
李渭勒住马,吁了一口气,再看两人尤在半山之中,知道自有一场恶战,避无可避。
又见天色渐黑,再这样走下去难逃被群狼围攻追绞的命运,带着春天寻了一处地势险要的石崖,那石崖之下恰有一个凹坳可做容身之所,两人抓紧时间伐枝斫木,背守石崖,在面前燃起半圈篝火,将自己和马匹包拢在火圈之内。
及入夜,冷风呼啸的山林间嚎声四起,篝火面前,陆陆续续浮现出十几双绿莹莹的狼眼。
春天望着远处蹲守的黑幢幢狼影子,只觉头皮发麻,惊恐万分,又见李渭伫立在篝火前,面色沉沉,火光跳跃在脸上也没缓和他的半分脸色。
她往李渭身边挪了挪,被他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安慰她:“去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声音颤抖:“我吃不下。”
李渭见她双手紧张的揉在身前,两只手已冻的发红,握在手心里捂暖,温声道:“别怕,这里有火,它们不敢上前。”
两人并肩站着,春天默默的数一数,又数一数:“有十三只。”
“嗯。”
他递给春天一包东西,嘱咐她:“今晚势必有场恶战,你守着火堆,慢慢添柴,别让火熄灭,这一袋盐卤可以助长火势,洒一些在火上。”
他对这场恶战也全无把握,但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让两人葬身狼腹。
春天收了东西,郑重收在了袖子里。
半圈篝火静静的烧着,狼群默默的守候在火光之外。
它们在等,等火势转弱熄灭,等人熬不住。
春天眨眨眼,只觉眼前的黑影仿佛又多了一些。
夜已深。
李渭面色沉静,借了春天的马鞭,将两根鞭子缠在一起,绑成一根长鞭绕在臂间,衣袖束紧,将箭囊和腰刀缚在腰间。
木柴还剩一些,但不足够撑到天亮,火灭之时,就是众狼群起而攻之时。
夜风呼啸而过,冷风压倒篝火,将火苗吹的东倒西散。
狼群发出一阵阵低狺之音,有狼上前,绿光森然的盯着两人,李渭慢慢的站起来。
人狼隔着篝火静静对峙。
风吹过的那一瞬间,一侧的追雷突然嘶鸣一声,扬起了蹄,旁侧闪过两道黑影迅疾,鼻息咻咻,枣红马受惊,连连嘶鸣,猛地往前一窜,窜出了篝火圈。
黑影朝着两人窜扑而来。
原来是大军不动,侧旁觑见空当,先行偷袭。
春天不敢回头,也不敢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半圈篝火,唯恐哪处的火苗熄灭。
李渭冷然哼了一声,窥准来势,挥手抽动长鞭,长鞭凌空一抽,那鞭声破在半空中,而后极闷的撞在狼躯之上,弯臂一挥,顺着风势,将狼甩脱出去。
紧随其后有风声朝李渭扑来,李渭侧身瞥见近前一对绿光,抬腿,提气纵身,靴腿往前一踢,正踢中一只狼的脑门,那狼趔趄两下,被李渭的长鞭缠住颈,闷声砸在地上,长鞭一扭,狼喉间逼出两声哀嚎,已然气绝。
群狼听见同伴的哀叫,双耳竖立,獠牙狺狺,面目狰狞,然而惧怕眼前明火,不敢上前。
枣红马出了篝火后,见眼前群狼獠牙嚯嚯,觳觫不已,不知奔向了何处,春天只见几只黑影追随马蹄声去,听得远远一声惨叫马嘶,几声狼嚎,此后便无声无息。
她眼眶发热,枣红马伴着她从肃州一路行至此地,已然有了感情,在此时此刻,她却一动不敢动,任由它葬身狼腹。
夜晚的风越吹越冷。
李渭和她并肩站着,捏了捏她冰冷的手,冷声道:“别怕。”
“嗯。”
狼群在篝火前逡巡不前。
篝火越来越弱,火圈越收越小,其中一处的火苗几乎俯低将熄,春天忍着恐惧,上前将窟窿补上柴火,不过瞬时之间,一只耸尻伏躯的青狼忍耐不住,亮起獠牙,拔腿蹿起,向春天扑去。
她听见自己头顶似有连连飞羽破空飞出之音,而后不知何处响起几声哀嚎,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扭头见李渭挽弓持立,面容肃穆,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春天望望天际,此时天未破晓,依然暗沉沉的,她束手无措:“没柴了。”
李渭盯着火圈外的群狼,脚步朝外,收紧手中长鞭。
春天站在他身后,紧皱秀眉,起身翻开自己的褡裢,把所有可燃之物,衣物毡毯,连同褡裢皮,一同投进了火中。
”还有我的。“李渭亦道。
最后一件衣物是春天身上的羊裘。
十多双绿眼盯着燃烧的篝火,冷风刮过,一簇火苗黯然熄灭,火圈有了新的缺口。
狼群早已迫不及待,传来咻咻的低吼,有几只已然踱步上前,对着李渭低吼咧牙,俯身冲了过来。
李渭凛然挥动长鞭,守住缺口,先攻狼群,鞭身裂出金石之音,一卷一翻,将狼甩翻在地,趁乱之间,几匹青狼挺身一跃,朝李渭脸面扑来。
“春天,盐卤。”李渭喝道。
那一包盐卤撒入火间,火势徒然增旺,腾的燃起熊熊火焰,群狼唬了一跳,止住扑势,俱往后逃,被李渭长鞭扫抽在地上,撞倒一片,群狼有的倒地不起,呜呜伏地哀叫,被李渭对着头颅再补一鞭,颅骨破裂,流淌满地。
一时狼群已去了七八条,李渭见篝火火势越来越弱,再也守不住,跨出火堆,弃了长鞭,将腰刀和匕首抽出,背对春天道:“把篝火都收起,护住自己,别出来。”
这是打算肉搏的架势。
众狼见李渭离火而出,狺狺低吼,一匹黑狼后尻耸起,前肢一伏,跃身而来,李渭迎面而上,手中腰刀寒光一闪,朝着狼颈奋力一刺,热血一溅。
六七头狼已经陆续围上李渭,见此情景,群起而攻,李渭左刀右匕,大喝一声,与群狼博战起来。
春天挨着追雷,守着一点点火堆,也抽出了自己的匕首,紧紧的握在手中,却不知如何去挥刀杀敌,见李渭陷身狼群,已是冷汗连连,满面焦色,又见李渭持刀专往群狼喉管双眼刺去,虽然溅了满身鲜血,尚未处于下风,群狼渐少,只余下两三头尚在搏杀,心头微松。
正这时,面前的篝火已燃烧殆尽,只余满地火星,天色初亮,身后的追雷突然躁动嘶鸣,春天回过神来,只觉黑影朝自己扑来。
原来有一狼潜伏在石壁之上,朝着春天扑去。
她禁不住惊呼一声,见一匹灰狼气势汹汹的朝自己扑来,那一双绿森森阴沉沉的狼眼,獠牙嚯嚯,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去,滚落在地。
狼爪已扑上她的肩头,狼息咻咻,春天心惧神飞,咬牙挥着匕首去刺灰狼,迎面却是一张充满腥臭之气的血盆大口来咬她的匕首和手臂,双目瞪圆,面色灰白。
李渭已将一狼踢死在地,正将腰刀送入一匹狼腹中,听见春天呼喊,心神一分,回头见灰狼已将春天扑倒,手中匕首破空挥去,这一瞬身后黑狼已撕咬上他的肩膀,生生撕下一块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