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走出拐角的时候，他撞上了人。
  一个，哦不，两个小男孩。
  盖亚真是偏爱我。瓦兰想。
  他不着痕迹打量着面前的两位有极大可能是他弟弟的男孩儿，同时态度温和地道歉。
  “非常抱歉，我刚刚的视角没能看见你们。”
  “没关系，我们也没看见你。”
  大点儿的男孩儿扶着弟弟站稳后回应道，另外一个小不点儿则拉着哥哥的手抿嘴笑。
  瓦兰对两人回以微笑后就准备错身离开。
  就在这时，大男孩开口了。
  “你好！我是卡洛斯，还有这是我弟弟亚伦。我们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的吗？”
  男孩的眼神流连在瓦兰与他一样的黑发上，但是那双郁蓝的眼睛让他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
  “你好卡洛斯，我确实是来，嗯……参加你父亲的葬礼的。”
  瓦兰不得不停下来回答男孩的话，“如没有别的事，请允许我离开，尊敬的王储。”
  听到这个称呼男孩不自觉站得更笔挺。
  他微抬下巴显得有些傲慢，但他清澈见底的眼神出卖了他：“你应该回答我你的名字。”
  可能觉得这样命令的意味太强，他又连忙补充道，“我想我们可能是亲戚。”
  瓦兰不能辜负这样干净的，带着点期待的眼神，尽管他觉得他的回答可能会伤害这个男孩儿。
  他说：“我们确实是亲戚，我叫瓦兰，瓦兰·普尔曼，你们也许听说过。”
  卡洛斯突然觉得今天领口的结打得太紧了，不然他怎么会在别人说话后不能及时做出礼貌的回应。
  卡洛斯身边的小亚伦听到这个名字也明显地往他哥哥身后缩了缩。
  与两个弟弟的第一次会面，以卡洛斯王储的沉默为终结。
  瓦兰只能再次礼节性微笑后主动退场。
  我又不会吃了他们。瓦兰想。
  他此刻正坐在房间的阳台上，享受落日余晖。
  他的庄园里只有一片湖泊，而这里的海景则是他唯一觉得来蕾西不算亏的理由。
  他看了看修整完就再次停摆的小镇机场，对于所谓“充足的能量”完全没有头绪。
  神迹早已从这片大陆上消失无踪，生命之树被一把烧毁后精灵们也搬去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海妖的王国从不曾被人类寻觅到，而曾经作为大陆霸主的龙也于百年前消亡。
  瓦兰还记得马库斯说世界上最后一只成功孵化的龙，正是被他的曾曾曾外祖父——曾经的某位列奥波德大公，给一剑刺死在蛋壳当中。
  据说是因为畸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成为“充足的能量”？
  风力，水力，火的力量？
  总之不可能来自食物。
  七月十六日，克里斯曼国王斯坦利三世下葬的日子。
  克里斯曼说是一片大陆，实际上，在龙王们打架打得天翻地覆之前，这里只是一片巨型群岛。
  因此海洋的存在，对克里斯曼人来说与盖亚一样重要。
  大多数人会选择水葬，克里斯曼的国王也一样。
  清空港口的目的不是要在港口入水，而是限制领海的船只走动，让大海恢复平静。
  葬礼则是在城堡范围内的入海口举行。
  这日清晨，天际灰蒙蒙的。
  一群穿白色神官袍的修道士站在岸边，为逝去的国王斯坦利三世祈祷。
  宽恕他生前的罪行，允他干干净净地回归盖亚的怀抱。
  棺椁是由白桦木制成的能够将将躺下一人的小船。
  船的尖头栓有用最洁白柔软的羊毛搓制而成的长绳。
  祈祷结束后，主持葬礼的学士指挥身为斯坦利三世合法长子的卡洛斯为他牵绳入海。
  今日风浪很大，即便没有打扰的船只，海面也完全不能平静。
  卡洛斯只是一个刚刚十一岁的小男孩。
  他还不到瓦兰的胸口高，却要独自拉着一艘沉重的白桦木船，以及船上的成年人尸骨，进入冰冷刺骨的海水。
  昨天下午艾德蒙来找他，说奥兹叔父曾经打算推荐瓦兰来做这件事。
  毕竟瓦兰即将成年，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但是最后被否决了。
  这是当然的。
  只要赫柏不是笨蛋，就绝不会给瓦兰任何在爵爷们面前表现的机会。
  更何况她是个聪明人。
  瓦兰也觉得他来并不合适。
  就他父亲对他的态度，如果是他为斯坦利三世的入海拉棺，海面就不会只是这种程度的小小风浪了。
  虽然这点风浪似乎也已经引起了身后那群爵爷们的切切私语，甚至有人频频望向他。
  这样强的指向性，不要说瓦兰不可能注意不到，就在瓦兰右手边，隔着一个奥兹叔父的赫柏王后的嘴抿得越发紧了。
  这是个身材很矮的女人。
  如果只看她橄榄色的皮肤和傲人的曲线，你可能会错误地以为这只是一个没脑子的性感肉弹。
  但是她还同时拥有着聪明的头脑和强势的作风，更别说她现在的身份——克里斯曼唯一的王后。
  这些人会得罪她的。瓦兰想。
  但这也不关他的事，他既不是会继任国王的王储，也不是赫柏王后的孩子。
  这两拨人会怎样与他完全无关，他只是个参加完葬礼就要回到乡下去的无权无势之人。
  白桦木船完全入海并且漂远下沉以后，学士在棺椁的入海处用天然白石垒出一个小石堆，作为灵魂回归的坐标，整个葬礼就完全结束了。
  然而事情并不以瓦兰的意志为转移。
  回到城堡之后，从他到达蕾西以来至今没和他说过话，甚至没有任何眼神交流的赫柏王后，竟然派人来邀请他参加接下来的婚礼。
  是的，你想的没错，婚礼。
  而且是所有人都提前知道的，除了他和跑到乡下去接他的艾德蒙。
  所以他们进城那天街道上才会那么热闹。
  这群人是疯了吗？
  做父亲的刚刚病死被扔到海里去喂鱼——哦抱歉，是刚刚举行完水葬，你告诉他斯坦利三世的大女儿过几天就要结婚了？
  惊世奇闻。
  赫柏这个疯女人，她能做出来的事真是不可理喻。
  瓦兰看到城堡当中来来去去的仆从们已经在准备各种鲜花了。
  藏酒的地窖也被打开，一桶一桶尘封多年的香醇酒液被搬到厨房备用，更多的则被挪到花园附近的小仓房中，方便婚礼那天及时替换。
  他现在非常想找个人吐槽一下。
  然而最有可能与他有共同话题的艾德蒙堂兄又去了训练场。
  想想那天在转角听到的争吵，瓦兰也不敢去找奥兹叔父。
  他极有可能正在生闷气，因为他的亲哥哥刚刚下葬。
  要命。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几个正常人觉得这事有问题吗？
  城堡里突然就从国王过世的死气沉沉转变成了公主要结婚的喜气洋洋。
  蕾西城中也是，他们的狂欢在国王葬礼之前就开始了，这群健忘的蕾西人。
  瓦兰受不了这种糟糕的气氛，房间里也待的难受。
  他起身走向暂时没人喧哗走动的花园。
  那里有个温室，里面种满了月光花。
  只是今天注定不能安逸。
  反正没人过来，瓦兰放纵自我地窝在花草堆里。
  这边有一些种在花盆里的矮灌木，灌木枝叶茂盛，恰好在下面形成一个靠墙的内凹。
  瓦兰就藏在里面，安安逸逸地打开小镇。
  一茬一茬地收割小麦、玉米，选择性地完成一些订单来赚取金币。
  看到右上角的账户余额缓缓上涨，瓦兰内心充斥着诡异的满足感。
  就在他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挣金币时光时，终于又有人发现这座温室的静谧、不被人打扰。
  于是瓦兰成了被打扰的人。
  有人进来了，偷偷的。
  但还是有些枝叶被弄得飒飒作响。
  瓦兰本来没兴趣管突然闯进来的人。
  然而他们一进来就开始各种难以描述。
  婉转低吟声，裙装布料被扯动的声音，铠甲碰撞声……
  天哪我还没有举办成人礼，你们为什么要来荼毒我幼小的心灵。
  嗯……至于他为什么会懂这两人在干什么，还是因为维拉曾经跟他分享了许多来自于沈老师教学小课堂的「段子」。
  此刻的瓦兰没有选择。
  他在温室的最里面，出去又不可能出去。
  那两个人正热情似火，他要是突然跳出去说“抱歉，我只是路过”，会不会被那个骑士给一剑捅死？
  而且更尴尬的是，另外一位正是三日后婚礼的主角，他的长姐阿加莎。
  她的嗓音太好辨认了。
  很少有年轻女孩子会有这种低沉却又酥酥麻麻的声音，虽然这一特质为她带来了更多的裙下之臣。
  他难道要一直在这里躲到他们完事吗？
  不等瓦兰低头沉思堵耳朵，那位绝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骑士就换了一种怪异的语调问阿加莎。
  他说：“你就这么想弄死他？”
  弄死谁？阿加莎的婚约对象？
  阿加莎应该不想现在就结婚，但也不至于为此谋杀她的未婚夫吧……
  瓦兰默默提高了注意力，这下是真的偷听了。
  阿加莎却没有立马回答他，只能听到她用她那极为特别的嗓音低声轻笑，接着又是一阵不可描述。
  就在瓦兰以为不会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时，阿加莎说话了，犹带着不能减损半分的媚意。
  “我喜欢权利，这使我愉悦。”
  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缓慢，清晰，富有节奏，就像是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