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灼生春 第109节
作者:看泉听风      更新:2022-03-19 01:51      字数:5972
  要不是他身体还算强壮,他说不定就水土不服了。他现在就想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他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要渗水了。
  慕湛说:“先把江南安定下来。”江南这边因地域优势,基本没有太大的天灾人祸,普通百姓还是能安居乐业,因此这天下再乱,江南这边还是比较太平的。
  北庭连年天灾人祸,慕湛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来提供北庭的粮食,收复董文是他早计划好的。不经历大灾,怎么能让董文归顺?
  慕湛看着浑身不舒服的三弟,“你要不先休息几天?”
  慕三晃了晃脖子:“不用,我去活动活动,应该能去掉骨子里的湿气了。”
  第175章 乱世起(五) 想成为扬州节度使吗?……
  董文此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唯二的不顺利大约就是少年丧父和子嗣不丰,可即便是这两个难关,他也是稍稍有些波折后便顺利度过了,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手下狗反噬的一天。
  萧毅是董文最厌恶的世家子,他死遁离开京城前来投奔董文的时候, 董文虽面上接纳了他,可心里何尝不把他当成一条丧家犬?收留他也是因为自己想看看世家子卑躬屈膝、奉自己为主的模样。
  起初董文心里是提防着萧毅的, 让他做的也是见不得人的脏活。虽然废太子府的火灾死无对证,但董文大概能猜到这火应该是萧毅放的。
  即便不是他亲自下手,也跟他脱不了关系。只是为了废掉一门亲事,就对未婚妻下如此狠手, 连她家人都没放过, 这份心狠手辣让董文不得不提防。
  萧毅能这么对废太子一家, 也能这么对自己,萧毅就是一条随时会噬主的毒蛇。董文眉头紧皱, 他对萧毅始终没有放下过防备,萧毅又是怎么一步步架空自己的?
  董文百思不得其解, 他许多秘密只有他一人知道, 萧毅到底是怎么调动他们董家暗卫的?即便是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自己, 他父亲当初也是在他满十三岁后才告诉他董家暗卫存在的。
  董文嫡长子年纪还小, 如何调动暗卫、联系暗卫的方法, 董文连妻子都没告诉,又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迄今都没想明白泄密之人是谁。
  “吱呀——”房门轻柔的被推开,一条纤细地身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董文神色冷凝抬眸望去,来人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在食案上,轻声说道:“郎君,用饭了。”
  董文看清给自己摆饭的居然是妻子杜氏, 他眉头皱得更紧,但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怎么是你?”
  杜氏轻声说:“是萧毅让我来的,他说您这段时间心情不好,都无心用膳,今天的膳食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夫君尝尝是否合胃口。”
  董文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就想起身怒骂萧毅,但看到杜氏担忧地目光,他硬生生的憋了一口气,勉强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他被萧毅私下软禁的事后院并不知情,他也不想告诉杜氏,萧毅让杜氏来给自己送膳食,就说明他有恃无恐。
  董文能在突然丧父后,迅速掌握父亲军权,并且镇压江南叛乱,就不是一个会轻易被情绪左右的人,他温声问妻子:“大郎最近还淘气吗?”
  大郎是董文和杜氏的儿子,也是他第一个活过周岁的儿子,又是嫡长子,董文年近三旬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珍爱之极。儿子今年都四岁了,他都没敢给儿子取名,连小名都随大流叫着大郎,就怕取了名引起阎王爷注意,将儿子招走。
  杜氏闻言笑道:“怎么不淘气?昨天还带着两个弟弟想上房揭瓦,幸好被婆子看到把他们抱了下来。”杜氏面上若无其事的跟董文说笑,心中却有些忧虑,夫君看着不对劲。
  董文接到妻子的无声的暗示,心头微松,他当初没因为杜家没落而换|妻是对的,也只有杜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教导出杜氏这样的遇事沉稳不慌乱的女子。
  董文之前为了攀附废太子,娶了杜氏女为妻,后来杜家倒台,他也曾想过换|妻,不过当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他那会年纪也不小了,再换|妻的话便是第三任填房了。
  他能娶到的世家女,家世还比不上杜氏,普通寒门女他也没心情娶,兼之杜氏又为自己期待已久的生下了嫡长子,他也就没换|妻,反而跟杜氏表现很恩爱,以彰显自己的仁义。
  演戏时间久了,董文自己都习惯了,真和杜氏做起了恩爱夫妻。杜家因出了一个太子妃的缘故,对家中女儿教导颇为严格,杜氏是嫡女,自幼跟着先生也是读过四书的。
  才学跟家中精心培养的兄弟不能比,但应付内院绰绰有余,董文也是娶了她以后,后院才平静下来,甚至这两年还给大郎添了两个庶弟。
  这段时间家中看着平静,可杜氏总觉得夫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以前也有好几天不来内院的情况,但不是今天这样的。
  杜氏能在娘家家破人亡后,依然坐稳董家夫人的位置,还哄得董文跟自己成了恩爱夫妻,心志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拟。
  她一见董文就敏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夫君像是被谁控制住了。杜氏有些不可置信,夫君在扬州万人之上,还有谁能控制他?
  她借着跟夫君聊家常的缝隙,无声地询问董文情况。董文欣慰妻子敏感,但也不敢跟她多说什么,萧毅放她进来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他要是轻举妄动,说不准就全家一起整整齐齐地上路了。他对妻子安抚地笑了笑,“男孩子淘气些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他身边还有侍卫,你不要太担心。”
  杜氏见董文不肯说缘由,心中越发慌乱,肯定是出大事了,她面上却还是笑嗔道:“都说严父慈母,我们家倒是好,郎君是慈父,反而我成严母了。”
  董文轻笑:“你自幼饱读诗书,为夫却大字不认几个,家中孩子自然只能由你教导。”他用眼神安抚妻子,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萧毅刚联系暗卫,还没彻底得到军中军权,暂时不会动他们,他还有翻身余地,现在轻举妄动,他便彻底没翻身可能了。
  杜氏无声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董文跟杜氏若无其事地说笑了一番后,杜氏提着空了的食盒离开,董文又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让萧毅来见我。”房里久久无人回应,但董文知道肯定会有人把这话传给萧毅的。
  董文被萧毅关在家中无法外出,萧毅却借着他的名义,在江南大肆收刮粮食练兵。董文是一直提防着萧毅,从未跟他说过自己任何秘密。
  可前世董文为了讨好萧毅,将董家发家的秘密几乎全告诉了萧毅,萧毅压根不用董文私下的信任,他只要明面上让大家都相信自己是董文心腹即可。
  慕三听着慕家暗卫打听来的消息,百思不得其解:“这萧毅看着也不像是董文的真心腹,他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居然把董家培养的暗卫都调了出来。
  他们慕家的暗卫,慕三也只能通过父亲和大哥指使,自己本身没有调动他们的权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难道萧毅跟董文后院勾搭上了?”这是慕三唯一能想出的合理理由。
  慕湛瞥了慕三一眼:“董文嫡长子今年只有四岁。”不提董文到底有没有把暗卫联系方式说给妻子听,就说董文那几个儿子,最大的嫡长子也才四岁。才四岁的孩子,谁知道能不能立住?
  杜氏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勾结萧毅祸害丈夫?当初杜家倒台,董文非但没换|妻,还跟妻子恩爱如初,这份深情在江南是被人广为流传的,而萧毅不过是董文的下人,杜氏眼睛瞎了都不会看上他。
  慕三也知道自己是乱猜,“可是大哥我想不通啊,萧毅是怎么把董文兵权弄到手的?”
  慕湛说:“他还没有把兵权弄到手。”不然他早杀了董文,不过也快了,只要再稳定个大半年,董文便可功成身退了。
  慕三挠头问:“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先把董文救出来?”
  慕湛说:“不。”救董文做什么?他还能甘心屈居人下?“我们去助萧毅一臂之力。”只有杀了董文才能把水搅浑。
  慕三满脸茫然,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大哥的盘算他听不懂,他只要听话就行。
  慕湛让慕三在客栈休息,自己先去见了董文被人遗忘的嗣子董成。董文之前多年无子,唯一活着的女儿也夭折了,董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董家下人认可的董文继承人,董文自己也认为如此。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嗣父在续娶之后,会因有了嫡长子而将自己流放。他有了嫡长子又如何?他之前也不是没孩子,可还不是一个个夭折了?他就这么确定他那个嫡长子能平安长大?
  董成心里很是不服气,但他再不服气也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那个弟弟是父亲的命根子,他敢表露一丝不满,嗣父就敢杀了他。
  董文的确想杀董成,自己都有嫡长子了,这个之前被认定是自己继承人的嗣子也没必要存在了。只是后来在心腹幕僚劝说下暂时放弃了,毕竟儿子还小。
  慕湛找到董成时董成正在花楼里喝得烂醉、酒气熏人,慕湛皱了皱眉头,如此扶上墙的烂泥,难怪董文有了嫡长子后没马上杀他,这位的确构不成威胁。
  慕湛对侍卫说:“把他弄醒。”对他而言烂泥比人才更好。慕湛缓步走到窗口,自梦到前世之后,慕湛行事手段比之前要稍稍仁慈些了,也算是为妻儿积福了。
  董成被暗卫一盆冷水泼醒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湛一句话就把他彻底震住了,“想成为扬州节度使吗?”
  第176章 乱世起(六) 董文死
  慕湛的话让董成彻底愣住, 他努力地运转着被酒精侵袭的脑子,眯着眼睛看着站在窗前的男人,他好像见过这个人, 直到窗前的男人转身,居高临下望着自己时, 他脱口而出:“镇北王世子!”
  慕湛没想到这位居然还认得自己?他眉头微挑:“你还记得我?”毕竟两人只有数面之缘,而且是在数年之前了, 看来这位也有可取之处,至少记忆力还不错。
  慕湛会扶植董成是因为他的蠢,但也不想他太蠢,太聪明的人不好掌控, 太蠢的人同样不好掌控,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来。
  “世子风度过人, 谁不记得?”董成揉着剧痛的额头说,他对慕湛印象深刻, 完全是因为他身份。两人父亲身份差不多,都是手握大权的一方将领, 只是这位要比自己幸运许多, 他是嫡长子、而自己只是嗣子。
  他垂首看着自己衣冠不整的仪容, 对慕湛苦笑着说:“我这样子有些不堪入目, 还请世子稍微等一会。”
  慕湛颔首道:“公子请便。”他对董成态度稍稍转变了些, 本来他只想掌握董成,现在看来,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或许两人可以合作。
  董成起身走到屏风后,铜盆里还有一盆昨天留下的冷水,他捧起冷水扑脸, 冰冷的水打在脸上,让他浑浑噩噩的神智一下清爽起来,他手微微地轻颤。
  这不是因为害怕而带来的颤抖,而是激动,他激动自己终于能活下去了,运作得宜,说不定还有掌握父亲军权的可能。董成深吸一口气,快速地收拾了下自己,出屏风对慕湛说:“世子想要我做什么?”
  慕湛道:“公子的性情似乎和传闻中不一样。”这位对外给人的印象都是不堪造就的纨绔弟子,可慕湛从董成遇到自己后的表现来看,他或许资质平庸,但也不是不可造就的朽木。
  董成苦笑一声:“没什么不同,就是知道些分寸而已。”他现在这情况一半是为了放松父亲警惕,让他不要杀自己;一半也是真放纵,他的确比不上父亲有手段。
  董文当年过继嗣子只为安定军心,虽说他心里没把董成当亲儿子,可还是正经聘请了名师教导。只是董成资质平庸,文武都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
  董文关注了他一段时间后,见他实在不堪造就,也就失望地放弃了。后来他有了嫡长子,反而是庆幸他无能,不然他不是给儿子培养对手吗?
  不过即便董成不堪造就,董文也没想把他留着,他生子太晚,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自己能活到儿子成年,他当初能顺利接下父亲重担是因为父亲就他这么一个继承人。
  他不可能给儿子留下这么一个对他地位有威胁的嗣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董成都是董文都承认的继承人。董成也很明白自己境遇,他可能再自污都活不下去。
  父子多年,他太清楚父亲有多心狠手辣。现在慕湛突然带来了一条生路,董成无论如何都想抓住,“世子找我是想我做什么?我只有一个身份,并无任何实权。”
  慕湛不答反问:“公子可知尊父被萧毅囚禁?”
  董成闻言一怔:“什么?这不可能!”董成再无能,也当了董家军那么多年少将军,董文不会把董家军的秘密告诉他,可他有眼睛能看,他也知道父亲手上是有一支暗卫的。萧毅怎么可能越过暗卫囚禁父亲?
  “那支暗卫已经被萧毅掌控。” 慕湛不清楚董家是怎么训练暗卫的,但无非就是镇北王府那套,可能比镇北王府还不如,毕竟自己暗卫都来扬州这么久了,也不见董家有动静。
  董成愣住了:“父亲如此看重萧毅?连暗卫都交给他掌控?”董成第一反应是不信,他太清楚父亲有多讨厌那些世家子。
  当然父亲最向往的也是世家子,不然也不会如此重视他那位有世家女生的嫡长子。董成揉了揉脸试探地问:“世子想要董家兵权?”不然为何找自己合作?
  慕湛莞尔:“我们镇北王府有十万大军在,我要董家兵权做什么?”
  董成吃了一惊,一直有传言说镇北王府有十万大兵,但从来没有人证实过,原来谣言是真的吗?“那世子要我怎么做?”
  董成破罐破摔,直接听慕湛的指示,他不想死,跟着父亲会死,而跟着慕湛不会死。反正董家军也不是自己的,送给别人也不心疼。
  慕湛说:“北方连年天灾,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收成了,等公子上位之后,我需要公子全力支持慕家军粮草供应。”
  “这没问题。”董成一口答应,他虽自幼是名师教导,但董文还是防备着他,没有让人教导他任何军中知识,他也不知道能供应十万大军的粮草到底是多少。
  不过董成并不在乎,江南这一带气候好,平原也多,粮食供应充足,董家的粮仓每年都填得满满的,不够的话,去下面收几批租子也就够了。
  慕湛这下对董成真满意了,不聪明但也不蠢,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他亲自给董成倒了一杯茶,“公子,你先回家等消息,过不了几天,董家就需要你来主持大局了。”
  董成捧起茶盏一饮而尽:“董某随时听世子吩咐。”
  慕湛同董成协议完毕,起身离开花楼,他吩咐身边暗卫说:“杀了董文之后,就将消息传给杜氏,派人保护杜氏,等董成上位,就让董文心腹带着杜氏离开。”
  暗卫领命后又问:“郎君,需要引杜氏去北庭吗?”
  “不用。”慕湛淡淡道:“杜家和董家总有几个可以托付的亲朋好友,让他们去投奔亲友即可。你派几个人潜入杜氏身边,专心保护董文之子。”能在这世道安身立命的家族,总有几样后手的,只要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他们总能安排好子嗣。
  暗卫领命而下。
  等慕湛回到暂住地,慕三正坐在庭院里发呆,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慕三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雨,这地方怎么这么能下雨?
  慕湛来江南时算到了一切,但没算到慕三居然这么不适应江南气候,他莞尔问三弟:“身体好点了吗?”
  慕三脱口道:“我没生病。”他就是惊叹这地方怎么这么能下雨,“大哥,你说要是这里的水能调到我们北庭去该有多好?”
  慕湛笑道:“谁都这么想,可惜这是神仙手段。”
  兄弟两人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已,之后便说起了正事,说服董成只是前菜,真正的大戏是后面。
  这一年的朝堂依然多灾多难,皇帝依然焦头烂额,每天上朝听到就是臣子们的叫苦声,反正在他们嘴里,大梁哪里都有灾,到处都需要钱。
  皇帝新上位时,先帝还给他留了点家底,他那会也真心想搞好朝政,也曾用国库的钱赈灾,可时间久了他就发现,这朝堂是个无底洞,他永远都填不满。
  现在他学聪明了,无论底下大臣如何诉苦,他都一毛不拔,反正天灾年年有,迄今也没听过哪处地方有人全死光了,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