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田硕立刻说：“我们倒是很积极，就是何总不知道怎的，不答应。徐厅长，您也知道，我们厂今天情况真的不乐观，我们本来生产的红星牌小汽车，去年的装配任务是三百辆。”
  “问题是，现在不包销了，我们一共才卖出去102辆，剩下了198辆都压在了仓库里。加上采购的原材料和零配件，我们厂今年积压的资金就有小一千万。我们今年都不敢开工了！”
  这个徐成倒是知道的：“你们是用的482q发动机是吧。”
  “对！”鲁田硕点头，“咱们国家所有的小车不都用这款发动机吗？但人家京城吉普虽然配置跟我们一样，可质量比我们好，售价比我们低，市场化后，我们就竞争不过人家了，再加上去年开始，进口汽车证发放的多了，大家都开始买进口汽车，也用不上我们的车子了。”
  他说着就问向了一边的徐海信：“徐厂长，听说你们海州厂也买了两台进口车？”
  徐海信这是突然被点名，却不好不回答：“对，我们有两辆车的汽车证。”
  鲁田硕就说：“您看，徐厅长，我们自己的企业都开始购买进口汽车了，我们的汽车哪里还有销路，所以看到何总这个新的发动机，我们才上赶着求着卖给我们，想要升级产品。”
  “可是！”鲁田硕一脸无奈地样子，“也不知道何总是匣子里卖的什么药，是惜售啊，还是待价而沽，就是不肯卖！可不急死人！”
  他说，陆华在旁边也帮衬：“我们厂一个样，本来是要生产卫星牌小汽车，任务是400台，但是我们去年也压货了将近200台，今年完全不敢开工了，生产了就是赔钱啊。可厂子里这么多人总要活下去吧，这不，就跟港城那边签订了合同，包揽下了七万台的二轮手推车，这才能发下工资来！”
  “可是！”他立刻也说了，“我们是个汽配厂啊，应该是生产汽车的，这生产二轮车也不是个事儿，再说，这东西也没技术含量，哪个农机厂不能生产，我们今年运气不错，签了合同，明年就不一定去哪里吃饭了！”
  “咱们省一共六家汽车生产厂，前四家都转产了，就剩下我们两家了，这不才急了。”
  这就是现况。
  改开后，原先大家都吃的是大锅饭，有包销政策，质量不好也有人要，所以饿不着。
  但现在就不同了。
  包销取消，谁不想要物美又价廉的东西，原先那些质量不好的，自然就渐渐无人问津。
  汽车行业尤为明显。
  本来就没什么技术底蕴，从发动机到车架，没有一个能打的，可偏偏汽车的需求越来越大，市场就被分成了三份。
  一方面是国家开始想办法引进整车技术，为的就是跟人家学技术，让夏国也能制造出可用的汽车，不过这个目前还没有落地，卡车、拖拉机方面的泰斯集团今年开始建设，至于轿车方面，已经和国际著名汽车公司托卡集团签订了整车技术引进协议，但细节还在商谈中，要到82年才能投产，暂时还不明显。
  一方面则是随着政策的变动，外汇管控地方留存越来越多，大型的机械是没钱的，但是进口汽车却是可以的。从去年开始，不少企业工厂都领到了汽车证，可以利用留存外汇购买汽车。刚刚说的海州厂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t195拖拉机出口很多年，手里的外汇可不少。这分走了大部分市场。
  最后才是原本占据国内市场的将近二百家汽车厂。虽然质量差，技术落后，但毕竟还有很多场合需要，所以还有一定需求。只是需求量那么少，肯定是要找相对质量好的买，所以京城汽车厂的产品还在畅销，而同样适用492q发动机的其他厂的汽车则卖不出去了。
  徐成听了后也是点头：“你们现在的确困难。怎么这是想上新车型了？”
  陆华笑着说：“我们竞争力差，是因为各方面都落后。我们寻思着，何总这个发动机可是够先进的，要是能出一款排量小质量好价钱低的汽车，肯定受欢迎。”
  鲁田硕也点头：“现在可不是以大为美了，都讲究精致。小排量汽车便宜又好看，还省油，肯定会销量不错。我和陆厂长商量，想要合作推出一款这样的汽车。”
  徐成听了点点头，扭头问何熙：“你是怎么想的？”
  张千山和徐海信已经明白了，张千山就先拦了一下：“这个销售，恐怕晴天机械自己心里有数。他们应该是还在调试阶段。”
  徐海信也跟着说：“对对，总是有个规划的。”
  但显然，这事儿都起了头，徐成作为相关领导，怎么可能不关心下属企业的生产状况。
  更何况，陆华和鲁田硕有一句话的确是说到了他的忧虑上：现在南河省就剩下这两家汽车厂了，要是再不行转产，那么南河省在汽车工业这方面，就等于倒退，剃光头，哪个领导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没再问何熙，而是接着问陆华和鲁田硕：“你们是怎么考量的？”
  这就是有戏，鲁田硕立刻说：“我们是想合作，这款发动机属于小型车，我们现在的车型是不合适的，我们想联合两个厂的技术员，进行新的设计，对现有的设备进行改造，对不合适的设备进行更换。”
  “我们两个厂还是有点家底的，不过也需要厅里支持一部分。不过这款小汽车推出后，绝对会是国内第一款小型汽车，美观大方动力足，肯定会在市场上有好的表现。”
  对于新款车的描述，其实就是寥寥几句一概括，压根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一台车即便是组装，也需要设计研发的，更何况，这还是国内从来没有过的车型，哪里是说说就能搞定的？
  这其实是一种表态，每个企业都有点家底，但那是命根子，没有大事儿是不舍得拿出来的。他们连命根子都掏出来了，证明对何熙这款发动机看好，也对即将上马的小型车非常有信心。
  果不其然，徐成点点头：“你们下了很大的决心啊。”
  鲁田硕就笑着说：“是，改革改革，我们处于这样的浪潮中，就不能被海浪淹没，而是要努力拼搏，站在浪潮的最高处。”
  这种表态，虽然何熙很不习惯，在这个时候，还是很适用的。毕竟这会儿人都真诚单纯，这样的话，很多都是发自肺腑，而不是虚头巴脑。
  徐成果然很吃这一套，拍拍鲁田硕的肩膀，“好！我们的厂长就应该有这样的魄力。”
  鲁田硕立刻回答：“是，国家现在进行厂长负责制，作为厂长，我身上担负着整个厂子的命运，全厂人的饭碗，我必须有这样的胆量跟浪潮搏斗。可何总这边……”
  这不就是逼宫吗？
  刚刚鲁田硕和陆华一露头，何熙就明白了他俩的意思，肯定是借着今天的机会再次游说，徐成在，要是发了话，何熙就算不是国营厂，也不能不给面子。
  所以这一幕幕，都是在她预料之内的。
  只是明知道，也会生气的。
  按理说，这会儿会做人，又是挣钱的事儿，何熙就得把话接上，同意供货。但何熙要是能被这么逼宫，她就不是何熙了。
  何熙笑着说：“鲁厂长记性不太好，我可是明明白白说过，为什么不选择两家厂子的。徐厅长，我再说一次，您也评评理，我是不是为了他们好。省的还以为我故意不卖给他们。”
  “我跟陆厂长和鲁厂长说的是，目前国家同卡托集团的小轿车整车引进计划已经签订了合同，大概在三年后新车就会上市。这可是世界一流汽车公司的生产线，目前虽然不知道将要生产的是哪一个系列车型，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是经久不衰的经典车型。”
  “这样的车型经过了国外多年市场的考验，无论从外观性能等方面都非常优秀，又加上落地我国后，人力费用降低，所以会对我们整个夏国的轿车市场造成冲击。”
  “而海州汽车厂和南河省汽配厂，的确很热情，我真的挺感动的，但实际情况是，一台新车型从设计到生产，需要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到时候刚进入市场，就会碰到合资车。”
  “在没有引进技术的情况下，必定竞争不过合资车。那么这部分投资很可能打水漂。更何况，这还是家底，家底都没了，厂子还能活吗？”
  “所以我才拒绝的。”她无奈地跟徐成说：“徐厅长，否则有钱赚我为什么不赚。我这是负责任。”
  “而且我还提出了建议，可以利用有限资金专攻一项，以适应未来竞争，我的二手设备公司可以帮忙免费规划。我拒绝了不止一家，也这么建议过不止一家汽车厂，很多人听了，不过显然，两位厂长并没有采纳。”
  何熙不是说着玩的，合资车进入市场后，全国二百家汽车厂十不存一，与其到时候被迫转产，倒不如提前准备，为国产车发力蓄力。
  徐成听了后若有所思：“这个理由很充分啊。”他看了鲁田硕和陆华一眼，“你们为什么不考虑？”
  鲁田硕和陆华能说什么，他们难不成拍胸脯保证，自己的技术员和国内的设备，能制造出比国外经典车型还好的车子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的小汽车就不会没人要了。
  他俩是真没想到，不就是卖给他们发动机吗？赚钱的事儿，都到了这份上了，何熙居然还拒绝，这也太不上道了！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何熙说的句句是礼，这会儿只能哼哈应着：“我们觉得也不一定，他们的贵，我们的便宜啊！”
  何熙冷飕飕地说：“这年头买汽车的人，不会在意便宜的那一万块钱。在意的人，买的是拖拉机和运货小卡车。”
  这两人顿时就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了。
  鲁田硕只能冲着何熙来了句：“你这人……”
  徐成的气就上来了：“话好听，事儿不好好干，不管不顾一门心思上设备，你们别忘了，你们可是一厂之长，厂长责任制不仅仅是给你们权利拍桌子的，还给你们责任，让你们为全厂负责。你们就是这么干的？”
  “好大喜功！”
  “何熙怎么了？为你们负责，听你们的意思，还得罪你们了？”
  鲁田硕和陆华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哪里敢承认，连忙摇头：“没，没有！”
  “没有就好，好好先把质量搞起来！”
  他俩立刻应了。
  徐成这会儿倒是对何熙很满意：“你做得不错，有远见有想法！不是所有钱都能赚的，一台发动机是需要整个行业的配合才能成为一辆汽车的心脏。如果盲目的让他们上马，到时候，咱们的汽车工厂就剩不下什么了！”
  “好好干！如果再有这种缠着你非要合作的，去找张千山，让张千山处理。”
  这不就是给何熙尚方宝剑了吗？
  何熙立刻说：“谢谢徐厅长。”
  徐成时间也有限，后面还有事情，看完了很快就准备离开了。徐海信倒是不着急，他很久没见何熙，想跟她聊聊，自然不会走。
  按理说，鲁田硕和陆华都是坐了徐海信的车来的，应该一起走，徐海信留他们：“这会儿去县里也赶不上客车了，不如一块回去！”
  鲁田硕倒是没冲着徐海信，而是看着何熙说：“我们哪里敢，再在这块地上站一站，又要说我们逼着合作了。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厂子想上什么项目，管你什么事，又不是不付钱，何熙，你这过分了！”
  何熙才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呢，直接说：“曲主任，那就不留人了，送客吧。”
  鲁田硕还以为能跟何熙争吵两句，也算是出口气，哪里想到，何熙压根不理睬他们，还送客，这不就是被赶出去吗？
  鲁田硕指着何熙：“你嫌弃我们技术设备都不好，不卖给我们，难不成全国其他的汽车厂有好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卖给谁？到时候你别打你的脸！”
  说完，一甩袖子，冲着要过来的曲荷说：“不用送，你们这地方，我还不来了！”扭头就走了。
  陆华倒是没鲁田硕那么多话，他就说了一句：“何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过分了！”
  这才跟着鲁田硕离开。
  何熙倒还好，曲荷有点担心：“何总，好像把人得罪狠了。”
  李仲国也点头：“那是肯定的，他俩刚刚还在领导面前表忠心，发重誓，结果直接给戳穿了。这下在领导面前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别说立功了，日后前程都有限，纵然你是为他们好，恐怕是把你恨到心里面了。”
  何熙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不在意道：“我知道，可还得做，我不是为他们好，我是为了两家厂子好，我不能看着他们白扔钱进水里。至于他们，好话不听，好路不走，这样的人，想当我朋友我都不要的。”
  曲荷急的不得了：“可万一他们捣乱呢。强龙不压地头蛇。”
  何熙一听就乐了，扭头问祖一康：“祖县长，我觉得我可以当地头蛇了。”
  祖一康还没走呢，听了无奈地说：“什么好词啊。你是咱们青阳县的青年标兵，是青阳县政府认同的优秀进步人才！”
  何熙冲着曲荷得意的笑了笑。
  曲荷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的，他们建厂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你听听陆华的话，不怀好意的。”
  何熙就说：“怕这个怕那个，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曲荷还想说，倒是徐海信拦住了她：“徐成厅长刚刚为什么说何熙有事就告诉张千山，其实就是表明支持的态度。放心吧，陆华和鲁田硕干了这么多年，这话音还是听得懂的，他们不敢有大动作的。”
  曲荷说：“我可能在企业里呆惯了，处处都想要处理好关系。何总这性子我真是第一次见，她天不怕地不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是管她，我是担心她。”
  徐海信却笑了：“何熙这人是有大格局的，她对于整个行业都非常的爱护，当初对海州厂就是这样，后来去部委帮着跟泰斯集团谈判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不是不圆滑，这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的担当。”
  “她的好，但凡脑子清楚的人，都会记得的。你太小看她的人缘了。我就跟你说这样一句话吧，你瞧瞧你们厂厂名是谁题的字，你想想开业典礼那天来了多少人，你就明白了。”
  曲荷往大门看去，那上面笔墨厚重的写着晴天机械发动机总厂。落款则是张俊。
  而这个落款，她在水泵厂的牌子上也看到了，她不由放了心。
  随后何熙还是在调试中，倒是叮嘱她，记得去领进出口、贸易会的参展商证。
  这是大事，曲荷听了就一直惦记着，等着到了时间，提前一天就坐车去了海州，住在了海州柴油机厂的招待所，第二天跟海州柴油机厂的办公室王主任一起去了商务厅。
  进出口、贸易会每年举办，参展的企业共分为三期，机械配件、电气照明、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这是一类，日用品一类，还有服装医疗纺织办公用品又是一类。
  发动机和海州柴油机厂都是在第一期，所以领取参展证是最早的。
  这贸易会都举办了二十多年了，一年两届，海州厂也参加了几十次，王主任对这事儿驾轻就熟，带着她直接去了办公室。
  他俩到的早，办公室里没几个人，王主任显然都熟悉，带着曲荷一进去，就有人打招呼：“王主任，来的这么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