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调
作者:沉檀洙      更新:2025-01-09 17:01      字数:7132
  “才祭天过了你也不说斋戒一下,大年初一的……”内殿灯烛已熄灭大半,只剩下罗帐里两点微光,照出微微摇动的纱影。
  “斋戒什么……”皇帝压低了声音,“唔……又不是祭了就保证一定风调雨顺……嗯……你别咬我耳朵……”她身子一抖,往妖精怀里缩了一下。“再说找你不就是为了不教人晓得……”
  “好好好,我是塞里斯皇帝养的狗——”妖精拖长了语尾,“专负责满足皇帝陛下不可告人的癖好……”他说着破了功笑出声来,一口气喷到皇帝耳尖,引得皇帝也发笑起来:“是是是,我的怪癖全仰赖你……”
  “你别跟着我笑啊喂……”妖精一下收不住,两肩抖个不停,“这还怎么继续啊,一点气氛都没了……”他本正解着皇帝中衣衣带,一打岔手上也不顺了,他勾了几下没开索性一把扯松了,一手伸进皇帝腋窝挠起痒来:“哎,没想到吧!”
  皇帝夹紧两臂慌忙在帐中躲闪:“你……别挠哈哈哈,别挠……喘不过气了,别挠哈哈哈哈……”谁知妖精反得寸进尺,见她躲闪,两手便在衣襟里四处爬动,指尖只在各处肌肤上点刮刺挠,激得皇帝直缩身抱臂乱躲乱撞,一时松脱了衣裳。
  “得了得了,你衣服掉了,不挠了,我不挠了。”妖精这才停了手,将皇帝拢到怀里去拾中衣。她笑得太厉害,半晌匀不过气,只得靠在妖精肩上吁吁喘气,两手还捂着笑疼的肚子。“哎你拿衣裳做什么……”
  妖精低头直瞪眼睛:“大雪天的你不穿衣服睡觉?”
  皇帝也瞪回去:“你打算这就完了?”
  帐中沉默了片刻。
  “哦……那……继续……?”妖精挠挠头发,一头金毛被搔得乱七八糟支棱在脑袋上,“我想着你笑够了心情好点不用了呢……”
  “我……”皇帝哭笑不得,一脚踹在妖精腰上,“我就非得是心焦,不能是想招人侍寝?哎你还跑……”她见妖精缩去床角,又是一把抓住妖精辫子,一扯,又将人拽了起来,“还像我强抢民夫似的……”
  “那可不是……”妖精讪笑,凑上去解了主腰扣子,“我不是看李明珠出宫去了你不舒服嘛……哎我说,他就是给吓得,我听如意说他昨晚往清心阁去正好撞上王琅来的车驾。”他轻轻揉捏起皇帝乳尖,说话便也缓了许多,“只怕是以为撞破了什么秘密吧。”
  “嗯……”皇帝攀在妖精肩上,十指在妖精金发里摩挲,“王琅该是故意……唔……他本就是善妒的性子……他漏夜……漏夜过来也就是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她被伺候得舒服,喉咙里隐隐漏出几声绵长轻吟来。
  “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妖精长呼出一口气,“他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来啊……”
  “那你呢?”皇帝抬起妖精下巴,“你也不可能但你不也一叫就来了?”她啄上妖精唇珠,见他愣在当场不由失笑:“喏,你是求什么?”
  帐中猛然寂静下来,外间袅袅的白檀青烟正化作凤凰头上翎毛,纠缠婉转,缓缓飘上房梁。
  纱帐轻摇,残余的几星灯火穿过罗帐,在妖精脸上铺开一层古旧的金光。
  “那不一样……”妖精瞋了皇帝一眼,两只琉璃珠子似的浅色眼睛略略收到睫毛底下,“我是立了血契,你是我留在外面世界的凭引,按你们这的身份,我是卖给你当奴婢了,他可不是。”
  “那是我赚?”皇帝捏起妖精耳垂——真是稀奇,这只花孔雀今儿连耳饰都卸了,干干净净一张素脸过来,倒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通透,“我只用一滴血就买了个大美人儿,能管账能打架还能暖床伺候人呢。”
  妖精这才回到了惯来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顺势压倒皇帝:“是啊,谁知道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呢,我可是很有卖身为奴的自觉兢兢业业为皇帝陛下效劳的。”他故意在皇帝耳边吹气,惹得皇帝直笑:“你跟哪学的。”
  “啊,上次去收账顺便看了一眼花魁调情,你不吃这一套啊?”法兰切斯卡牙酸似的,“你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好好好,我和说好的一样总行了吧?”皇帝一手抵住鼻尖,闭眼酝酿了一番,再睁眼时已然换了一副情动面孔:“啊……郎君……郎君原来如此思念在下……”她一下兴起,竟顺势两腿盘到妖精腰间,形如青蛇交尾,只以脚跟在他胫骨上磨蹭。
  谁知妖精一下弹开了身子:“噫!景漱瑶你别这样!”
  看吧,就说不对头了。皇帝耸耸肩:“这套你也不吃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妖精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看别人这样气氛挺足的,怎么到我们这就这么怪……”
  皇帝仰躺在床上笑得直起身子:“你又不是毛头小子了,怎么学别人去?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
  “我这不是……”妖精一脸埋去皇帝颈间,“我还不是怕你不喜欢……你那臭脾气,万一让我倒吊在房梁上耍杂技怎么办?”他亲吻起皇帝耳侧脖颈,“我最怕你这些细碎惩罚……”
  “哦,那你现在去倒吊在房顶上顶盘子,一次顶五个。”
  “哎你……!”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皇帝轻抚妖精脊背,顺着均匀有节的脊骨一路往下,抚过腰肢下腹一路到屁股腿根。这具皮囊光润细腻,骨骼健壮,四肢修长,还配了一张完全对称的美人面。他只是空具人形的妖物,却有着比任何真正的人都完美的外表,他知道如何用身皮相诱惑人,却到底没有真正的人心。
  他还不懂得人的爱欲。
  皇帝轻轻舒出一口气,细碎绵延的发鬓厮磨声勾得人心下酥痒。床顶上纱罗垂吊下来,细密的金丝绞织在丝线里,连着金光也变得若隐若现,倒像是要衣锦夜行的前朝缇骑——净是窥视些见不得人的情事。
  她转过脸去,吻过妖精利落的下颌线,贴上眉骨额头,最终任由他顺势含住锁骨。帐中早已静下来,只有丝丝缕缕的轻吟细喘绕过纱罗与外间青烟纠缠滚落在一处,却碍于镶嵌了西洋颇黎的花窗不得走脱,终于弥散在殿里,依在锦缎上,附到人体内,化作一声绵长的喟叹。
  皇城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太多,堆积在宫墙的暗影下,只有夜半时分才露出些头绪来。皇帝为了银税的事,封笔后还叫来李明珠商议来年对策。李端仪得了急召,匆匆换了公服跟着如意入宫来,才到了殿内便呈上一封折子,想来是早拟好的。
  “目下税制总收如一,除岭南道自去年来全以银征调,其余十四道仍按旧制征租庸,姜按察此前所呈关内道赋税是为奏几位县丞及肃州刺史贪粮少贡,但臣看过历年计簿后以为几位大人并无过错。”
  圣人在殿上从未对此事有所表态,李明珠不敢将话说满,只得就这么停在当口。
  到底张允思只是称病,户书不敢表态,必然有他的顾虑。
  皇帝瞧他欲言又止,便笑:“朕前两日听顺少君讲了威福的大集,说他们在集上能买粮食布匹,还能交换不少中原的物件。”
  李明珠怔了片刻,发觉皇帝已有了打算,心下松了一口气,顿时放松了肩膀拱手一礼;“是,臣看过计簿,发觉肃州进贡牛羊马匹甚丰,远多于邻近州县。西北都督府与幽云都督府均有自肃州征调马匹的记录,想来是将官仓陈粮与关外交易的缘故。”
  “在地为其民,端仪是欲以此保举他们了。”皇帝无可无不可,只先叫李明珠坐了,又令如期领着内官奉茶。李明珠诺诺应了,却瞧不清皇帝态度,只得先答应一声。
  “你是太心软。”皇帝笑,却按住了将要起身谢罪的李明珠,“你恩师惯来要求奖惩分明,这办处事既该赏也须罚,若是要通融些许,便得在律法之外了。”她一手按在公服袖子上,隔着层层衣料握住李明珠手臂,“你赞许这几位大人因地制宜的法子,推行或是默许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边关这些州县,在地的大多手腕强硬,许多时候便是要这等虽知坏规矩却敢于因地制宜谋其政之人才能做好,但朝廷不能有这般态度,放任太多,则人心思变,思变过盛,则易生乱局。”
  殿内地龙烧得旺,茶水到此时仍烫着,自盖碗边沿缓缓飘出热气来。李明珠抬眼对上皇帝视线,她面上并无动怒之色,平静得如同一泓春水——静,却深不见底。
  她说:“你在户部,更不好太过优容。”
  “是。”
  见李明珠默默低头应下,皇帝不由失笑——他是太拘谨些。“端仪,你不用些茶润润?”
  李明珠没想到她忽而变了话头,愣了一瞬忙道:“是,是,”赶紧端起茶含了一口,却咽得太急反被呛着,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打翻了茶杯,只好掩着面朝一旁咳嗽,一张脸憋得通红,还带出几星泪光。
  “倒是朕不好了,”皇帝忙招人来给他擦袖拍背,“端仪先缓着些,不必着急,别又呛着。”见他好些了,皇帝才又命人往后头去寻一件外袍来给他更衣。
  “陛下……这、这于礼不合……”到底哪有天子殿中更衣的,御前失仪已是不合度了。李明珠往后退了一步,欲要辞了皇帝这番。
  “左右也没旁人,你往后殿耳房里去换了外袍便是,总不好一直穿着湿衣,这件便叫拿去浆洗了朕再着人替你送回去。”皇帝却是不容推拒,先令内侍半是架着他往后殿去了,才另招来长安道:“并叫尚服局的人来替李侍郎量体,另制一袭公服与他,这件收在朕殿中,衣料并尚服局的赏钱都走朕私库。”
  一袭,这是连带里头衬袍也一并赶制的意思。李明珠素来节俭,公服反复浆染过已褪了颜色,袖口缝线也是反复走过几道的,想来是磨损多了,叫小厮在家缝补过。长安应了声,赶忙往尚服局去,亲办这一件差事。
  快到宫门下钥时辰了。长安瞧了瞧天色,只怕后头圣人还要留李侍郎议事,腊月二十八,宫里备了小除夕的天香并节下各色小宴,依陛下的脾气必是要留着李侍郎在宫里歇一夜,只怕是还得叫人收拾一间偏殿出来。
  事情多着。他招呼来手下几个小黄门:“李大人身长瘦削,公子们衣裳怕不合身,你往燕王殿下处问问,你同我往尚服局寻制好了尚未送出的外袍,你去后殿寻李大人替换的巾帽。”几人应了声,忙分头去了。
  后殿里头李明珠才去了外袍,露出里头青缎衬袍——又是一件褪了色的,袖口还叫茶水污了一块。内官拥着他先坐下了,方才摘了幞头陪笑道:“宫里怕一时寻不出公服样式外袍,劳大人择一顶寻常巾帽吧。法兰切斯卡大人常与陛下微服出宫,这是他柜中寻来的,委屈大人了。”
  李明珠便很有些犹豫:“这般占了大人私物只怕唐突长秋令……”
  “不会的不会的,”这内官笑出声来,“法兰切斯卡大人最是好说话,更别提是陛下意思,只怕大人常服外袍与公服巾子不相配,才叫奴等取寻常巾子来呢。”他两手展开了幞头,工工整整替李明珠戴上。
  法兰切斯卡爱好奢华,这巾子边沿拿金丝满绣了云纹,中间缀了一颗青金石充作帽正,连后头飘带都别出心裁以青蓝织金缎斜拼了一段,倒是近来宫中流行样式。李明珠惯来俭朴,乍戴了这等靡丽巾帽,一时只觉全身冒汗,仿佛这巾子上倒生了刺似的迫人。
  不多时,那往燕王处去的内官也回来了,手上还捧了一件外袍,倒将李明珠唬得一退——那外袍紫缎制成,一见便知乃是宫眷衣裳,他一介侍郎如何敢穿去面圣,实在逾制之极!
  内官见他后退忙缓声道:“大人莫怕,奴也问过燕王殿下,殿下说这件衣裳并非真紫,乃是紫草与蓝草混染所得莲青,里头因有金线所织暗纹,并烛火下瞧才近紫,实乃青袍,他如今鳏居不宜作此等富丽闲妆,大人穿却是正正好。”这小黄门笑着将衣裳推近了些,“殿下还叫奴拿了巾子来配呢。”
  李明珠一时满头大汗。燕王说这不是紫袍,但他面圣并无任何服色禁忌,换作自己这般臣子怎好御前僭越。他正要推拒,屏风后头却传来两声轻叩,随即便听得如期道:“陛下过问,大人可是更衣有什么难处?陛下说过了宫门下钥时辰,叫大人便留在宫中,晚上一道吃小年宴呢,膳后再议事。”
  少女声音清脆,落在李明珠耳里却如午时钟声。
  “是、是……烦请娘子传一声,臣便去。”李明珠这下再不敢推辞,只得由着内官替他穿戴整齐了,见着皇帝却仍旧不敢抬头。
  可皇帝却甚是新奇,因便问道:“这是哪宫里取来的?”
  “回陛下,是燕王殿下的衣裳。”长安便回道,“奴想着殿下与大人身形相近,故往殿下处借衣裳。”
  “哦,我是想着,宫里几位公子都不爱这般穿着,还怕是你们去了谢太君处……”皇帝携了李明珠往膳桌上坐了,另唤长安为他布菜,“这衣裳抬气色,衬你。”她话出了口才发觉与臣下谈论这等家私多少不大合宜,又另改口道,“你素来简朴,少见你着用厚缎衣裳。”
  “是,”李明珠不敢坐皇帝下首,欲要辞让,奈何皇帝抓着不放才总算落了座,“一饭一食原不必极尽奢靡,布衣粗茶也无甚挂碍,饱暖即是。”
  “四品京官还这么不做脸面么?”皇帝玩笑道,“虽说京城里大员多着,到底户部迎来送往的也不少了,你也不怕教人背后看轻。”
  谁知李明珠反正色起来:“陛下,迎来送往虽乃人之常情,但若借此疏通人情流送奇珍,长此以往亲亲相隐,僚属左右将尽皆为此等钻研歪曲之辈,又有谁真正为生民谋利呢。”
  一时间殿内阒然,内侍们均低着头装作泥胎木偶,连如期这等爱咋呼的都猫着身子只管给皇帝布菜。
  “你这铁公鸡……”皇帝失笑,身子略前倾些凑近李明珠,“怕不是要说朕身为天子理应做些表率,却明知此等流俗而不禁是失了本分?”
  李明珠这才发觉方才之言失当,忙后退半步欲下拜:“臣不敢。”
  “好啦……朕又不治你的罪……你这……”皇帝欲言又止,“如今你师相在朝你没实感罢了,有些事不是想禁便能成的——你先用些汤水,天冷,用些汤水暖和了再用膳食。”皇帝给了长安一个眼色,先给他塞了一碗冬笋火腿汤,将李明珠按到膳桌上用膳,算是将这等不合宜话题揭了过去。
  这晚膳寂静无声。李明珠不时悄悄觑一眼殿外——早过了下钥时辰,论理晚膳过后便该有司寝来问今夜安排,他须这之前告退出去,以免扰了圣人寝息。
  但到现在仍未见着司寝影子。
  “端仪,你想什么呢,该落子了。”皇帝撑着下巴笑,手指轻轻敲敲棋盘。榻边茶炉翻滚出轻微的起泡——是水温着。皇帝见他久不落子,伸手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晃数圈,轻轻拂去碎叶,盖上盖子斟去茶盏:“还是没想好么。”
  她顺手给李明珠递去一盏,是银杏茶。茶汤在天青的浅盏里微微晃动,在棋盘一角嗑出一声响。
  “陛下……”
  “外头雪大,朕已免了司寝来问。”皇帝似是早知他作何打算,只温声笑道,“先了结了这一局吧,朕叫人清扫过寝殿了,清晏处也着人报过。”
  这几日年下封笔,若她已免了司寝请旨,自然后头是没什么事情来搅扰了——想来也没什么侍君敢不长眼地过来求见。皇帝等他落子有些无聊,甚至自己拿剪子挑起了烛芯。灯罩一起一浮,带动里头摇曳的微光也忽明忽暗,轻巧地滑过盘上磨得光润的黑白子,留下几星光点。
  他下意识顺着光点抬头,只见皇帝半脸落在灯火里,脸上细小的绒毛染上一层光润的蜜色。她轻轻眨了眨眼,将灯罩放回去,那层蜜色便从两腮退下去,流过衣领,最后收回棋盘。李明珠不觉留了几分神,一时四目相对,刺得他一惊,赶忙垂下眼睛。
  若二八年华时候未曾走科举之路,或许此情此景也不过是寻常家事了。
  “是。”李明珠坐回棋盘边上,在棋篓里徒然抓了两下。他已是必败无疑,此时再落子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他沉吟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陛下圣手,臣不能及。”
  “朕瞧你是心不在焉。”皇帝笑道,“挂念家中?”
  “顾娘子自有姑姑们照看着,臣一介男子不好多问……”李明珠垂首道,“臣只怕扰了公子们面圣。”
  “朕今日不曾传召……”皇帝顿了一拍又找补道,“原是留了来听你检视各地税赋的。”她指了指案上奏折,“只没想见今日却没读到,待朕看过再与你细议吧。”
  “是,”李明珠也顺着皇帝手指瞧过去,却见着案头最上摊开了一封奏疏,又是不知谁写来谏言皇帝新选佳人的。到底自上回选秀已过了叁年,依惯例是该新择些青春儿郎入宫了——圣上与长公主均无后嗣,宗室之中又人丁寥落,旧党多有要她趁着海内升平时节,赶着天癸顺畅早育帝女之言。
  正巧她后宫也多空着。
  “今年不会选。”皇帝见他视线落在那折子上,“朕正寻由头推了去呢,往后再改了五年八年的,禁中也少些花销。”她故意拉长了音调笑道;“内府无钱,养不起这许多内爵呀。”
  李明珠也不由跟着她笑起来,过了片刻才又道:“陛下……虽说……虽说陛下俭省内宫用度是圣明之举,只是……”他见皇帝望过来不由低了声音,“只是如今国无主父当家,到底缺了一角,往年燕王殿下代行皇后职领内外命夫朝贺亲蚕,今年却……却是鳏夫之身,只怕不合宜……”
  丧妻之人,何能领为主父?是为不吉。
  “那可怎么办?”皇帝推乱了棋盘倾身到李明珠面前,盯着他眼睛笑道,“朕趁着年节下立一位皇后?”
  旧例,单命侍君代行此职,如谢太君旧时便以贵君之位行皇后之责。可是她会推哪一位公子呢?宫中主位不过那一位公子与沉公子——赵公子北出行伍,崔侧君罪臣之后,那一位公子更是外族出身,也只有沉公子……李明珠忽而晓得今年为何沉仆射不再谏言了。
  黑白棋子密密匝匝摞做一团,无数白子淹没在棋盘上,只有空隙里几点墨黑依稀可辨。
  “端仪可有何人选?”她的脸越发逼近过来,李明珠才见她眼底并无半分笑意,只有硬着头皮谏言的他自己。
  “臣、臣不敢妄言陛下家事——陛下,陛下,只是今年或可在仕宦人家里择选一位……”
  皇帝轻声打断了他:“端仪也是出身江阳李氏,百年仕宦,簪缨世家,才俊青年,功名在身,云英未嫁。”
  李明珠被唬得一退。
  皇帝眼睛弯起来,笑意越发深了:“刚好年岁也合适。”
  几粒白子颤颤巍巍,终于从棋盘上滚落而下。
  “臣……臣……”李明珠只觉喉头黏腻说不出话来。她大抵是在玩笑,立后之事触她逆鳞所以拿人寻乐子罢了,她必然听闻了自己那酒后失言的胡话。只是,或许……他抛开不再想,呐呐良久终于寻见了一句措辞:“陛下莫作儿戏。”
  不想皇帝却好大失望一般收了身子:“既是不作儿戏,何必舍本逐末?今年朕会照旧令燕王领主父诸事。宫中侍君既未正位中宫,便不宜代行皇后职,燕王宗室长男,宜为主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