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 第82节
作者:
南楼载酒 更新:2024-01-30 15:17 字数:3596
他伏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抬头,只是偶尔能隐约听到从亭中传来的女子的呜咽。
过了许久,亭中云销雨霁,又过了片刻,太子从亭中出来,将围在亭子四周的竹帘放严实,这才唤他平了身。
裴词安应了一声,实在忍不住好奇,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殿下自来不近女色,他有些忍不住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会为个女子动情。
然而这一看,却让他看到太子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在他的颈侧,还有一道极细极长的划痕,在往出渗着血珠子。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的时候,太子先笑着开了口,闲话家常般问他,“问名之后,婚期便近了,裴卿可准备好了?”
不知为何,裴词安下意识瞥了眼亭中,恭敬道:
“回殿下,都准备妥当了。”
晏温点头,好似心情极好般温笑着嘱托:
“如此甚好,孤只有这一个妹妹,裴卿可要好好对她才是。”
晏温说完,裴词安却半晌没应,反倒皱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晏温看了他一眼,关切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
裴词安犹豫了一下,毫不隐瞒地开了口:
“不瞒殿下,臣最近一段时日都未见过公主了,每每去到公主府,都被她的婢女秋容给拦了下来,臣——”
他语气有些低落,“臣不知公主为何不愿见臣,有些担心她。”
晏温闻言也面露诧异,“还未见到嘉宁?!”
裴词安摇了摇头,“还未。”
晏温默了一下,关切道:
“孤记得上次在乾坤殿前的时候你就说她不愿见你,不过后来孤请了御医去,她倒是见了。”
晏温压下眼帘,睨了裴词安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摩挲着。
他意味深长地提醒他,“裴卿不若想想,自己可是做了什么事,惹恼了嘉宁?”
“孤这个妹妹,被孤宠得自来骄纵了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裴词安面色古怪地沉默着,却是半晌没吭声。
恰在此时,李福安来禀报,说是钦天监的人和薛念同时求见。
裴词安猛地抬头,竟是丝毫不顾规矩,直直看了晏温一眼。
他知道,钦天监的人此刻能来,定是问名有了结果。
原本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一连多日公主不愿见他,这让裴词安心里忽然没底。
当此刻就要知道结果时,他的心不由忐忑了起来。
然而等到一行人往这边过来的时候,裴词安看到薛念带来的那人,却是脸色一白,直直对着晏温跪了下去。
沈若怜看不到亭子外的景象,只知道来了许多人,然后她便听见晏温问:
“薛念,你怎的将柳三娘带来了?她不是已经被放了么?”
沈若怜听到柳三娘的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才想起来是裴词安的远房亲戚,不知为何,她的眉心忽然猛烈跳动了几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薛念回道:
“回殿下,臣出宫办殿下交给臣的差事,这柳三娘将臣拦住,臣本来不想理她,却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她和——”
薛念停了一下,“和裴大人都已有了肌肤之亲,她想求公主容她进门。”
沈若怜闻言面色陡然一白,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她不可置信地向帘外投去目光,却不是落在裴词安的方向,而是直直落在晏温的背影上。
男人的背影挺拔若松,气度非凡,在听到薛念的这些话后纹丝未动。
裴词安似乎说了些解释的话,什么醉酒之类的,但沈若怜一句也没听进耳朵,她就死死地盯着晏温的背影,眸中尽是复杂而失望的情绪。
明明是夏日艳阳高照,沈若怜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指尖都快冻成了冰。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着。
过了许久,外面之人说话的声音才重回满是嗡鸣的耳中,她听见钦天监说问名的结果是公主和裴母的八字不合,不宜与裴大人成婚。
似乎是意料之内的结果,在那柳三娘出现说她和裴词安有了肌肤之亲的时候,沈若怜就料到钦天监会这么说。
所以晏温从前口口声声跟自己说,她和裴词安这亲定不成,原是在这等着么。
沈若怜怔怔地盯着晏温的背影。
忽然,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无声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来,一颗心径直沉到了谷底。
后来他们是怎么散的,沈若怜一概不记得了,只是等到晏温回到亭中时,她看了他许久,之后重重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很响的一声,在亭子中回荡,她用尽了全力,同上次完全不一样。
晏温眸色骤然黯了下去,他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冷冷看着她,颈侧青筋鼓跳。
过了许久,他哑着嗓子问她,
“你不相信孤?”
晏温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她的手,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随后嗤笑着抬头,语气沉郁,“你以为柳三娘是孤安排的?你觉得是孤陷害你的词安?”
晏温闭了闭眼,眸中涌起幽深墨色,他猛地掐住她的下颌,将她拉近,他的手背因克制和隐忍而青筋暴起,眼底有克制不住的失望。
“沈若怜,太子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第54章
沈若怜压下眼睑不愿与他对视, 下颌很疼,但她知道,若非他收着力气, 她的下颌会被捏碎。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 沈若怜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裴词安是否当真做过那样的事了。
漫长的沉默压抑而窒息。
等不到她的回应, 晏温忽然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收回手,猛地一把将沈若怜抱起,脚步低锵而迅疾地朝东宫回去。
他在她手臂和腿上的大掌叩得很用力, 沈若怜疼得浑身发抖, 一种剧烈的恐惧和恼恨催使她突然攀上他, 而后猛地一口死死咬在他的肩上。
口腔里瞬间满是鲜血的味道。
她感觉晏温低头冷冷睨了她一眼, 不屑地轻笑一声,脚底下步子反倒更快更重。
到了东宫门口, 晏温忽然顿住脚步, 沈若怜的心也随之一提。
停了几息,就听他忽然玩味地笑了起来,对李福安吩咐道:
“派卫一去公主府——”
沈若怜揪住他的衣领,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笑容偏执, “将公主的主殿烧了。”
“不要!”
沈若怜猛地抬头, 兜帽从头上掉了下去,她丝毫顾不上遮掩自己, 急着攀上他的手臂, “不要!你不能这样!”
公主府还在,即便他不放她去江南, 可她还有回去的可能,可若是公主府被烧了,从此“嘉宁公主”真的就从世上永远消失了!
而她必将会被他永永远远地囚禁在东宫!
沈若怜死死攥住他的手臂,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毫无一点儿血色,她打着颤,嘴唇哆嗦着,用近乎不稳的颤音,求他,“皇兄……太子哥哥……嘉宁求你,不要……”
“是嘉宁错了,嘉宁不该怀疑你,不该打你,不该不听你的话,求你不要……”
她的眼神哀伤而绝望,近乎恳求地紧紧盯着他,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反应,满是卑微。
晏温心底蓦然一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俯下身子在她颊边轻轻印下一吻,“嘉宁,晚了,你选择相信裴词安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他的语气平静到毫无波澜,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轻轻开口。
“李福安,还不快去。”
短短几个字,晏温眼睁睁看着姑娘眼中最后一点光亮慢慢变暗,直至彻底熄灭。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整个人的身子毫无支撑地靠在他身上,垂下眼帘再未发出半个字音。
白日风急忽起,树叶飒飒作响,夏日盎然,而她却像是沉寂在冬日再无生命的枯木,与这满眼生机的景象格格不入。
晏温手底下一紧,眸光沉静,继续抱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东宫。
沈若怜是这小半个月第一次出门,外面的和煦阳光和鸟语花香让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囚笼。
她眼睁睁看着东宫主殿那扇洞开的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底的绝望铺天盖地。
门里光线昏暗,她觉得那扇门,正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就这样一点一点将她的人生吞没。
她被他抱着进屋,余光突然扫到昨夜他扔在地上的那把匕首,那匕首恰巧被小顺子捡起来,就放在床边不远处的矮几上。
沈若怜死寂一般的眸子突然一亮,心底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在他将自己放到床边的瞬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忽然一把重重推开他,冲过去握住匕首,毫不犹豫朝着自己颈侧划去!
晏温刚站稳身子,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他看着她的动作,目眦欲裂,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几乎是同时间,他用尽全力奔向她,在匕首距离她颈间只有两指的时候,紧紧握住了匕首的利刃。
剧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在房间里,那把能够削断门锁的锋利匕首死死嵌进了晏温的掌心。
手心里皮肉被划开,狰狞地外翻着,黏腻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进袖管中,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只死死盯着沈若怜,胸膛剧烈起伏着,眼底渐渐变得猩红。
房中陷入死一般寂静,仿佛时空定格成了永恒,无声而漫长。
空气粘稠到令人窒息。
很久很久,晏温嗤笑了一声。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好几下,红着眼眶哑声问她,“这么想死,是因为裴词安,还是因为不愿待在孤的身边?”
沈若怜羽睫轻颤,微微拧着的眉间尽是苍白的凄哀。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云端,轻飘飘的不真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了,许是太过绝望和恐惧,才会在看到匕首那一刻像是着了魔一般不顾一切想要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