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543节
作者:冬三十娘      更新:2024-07-09 18:03      字数:3951
  接下来呢?
  殿试有了三个方向,那么以前的三鼎甲,是不是也会有新的含义?
  不再只是一个状元。
  考的题目都不同,比什么比?
  什么一甲二甲三甲……过了会试这一关,都只是贡士。
  国家怎么用士,以后就别再拿几甲多少名说事了?
  说不定,原先大概只能得个三甲的不少人,心里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大家都一样了吗,都只是会试考过了的。
  至于同方向里排名也靠后,只怕将来官运不畅时也可以怅惋一句:蹉跎半生,才发觉自己更适合另一个方向。
  就好像当初殿试选了别的方向,命数就会不一样。
  王崇古推开了房门。
  既然心已经定了,那就不必再刻意掩饰自己大商人家庭出身的印记。
  如果在这经商之道上做得让皇帝离不开,同样能够拥有庞大的影响力。
  他相信自己有这个潜力。
  另外一间房里,沈坤哪里在温习功课?他在写信。
  【汝忠吾兄,君之才更胜十洲。多年来,弟醉心陛下那物理大道,君则神驰意想、著述风流。今考制大改,弟已下定决心,求索大道。君之巨制既已草就,可再试科途。弟闻刘国老言及陛下宏愿,中国文化当宣之寰宇,正需汝忠兄这等大才。昔年陛下御批三国……】
  他写信的对象,是年龄略大于他的一个朋友,名叫吴承恩。
  而沈坤本人,其实正是嘉靖二十年这一科的状元。
  他这个状元,在后世留下的名声远不如吴承恩大,但在世时最重要的事迹反而是:为了抗倭,亲自招练乡勇,谓曰状元兵。
  明明是文状元出身,在民间却留下了武状元的名号。
  沈坤说自己所喜颇杂,那是一点不假的。他的天资其实很高,但喜欢的东西实在太杂了。年少时经史子乐、诸子百家无所不读,聪明无比,要不然又怎么会跟同样思绪散漫的吴承恩成为好友?
  而自从出现了“物理大道”这种新学问之后,他又沉迷了进去。
  为了他的喜好,他那个不懂学问、只知经商挣钱培养儿子的父亲,以前总是把赚的钱买书籍、文物来让他考据,后来又要买各种各样的新东西。
  比如当年淮安的第一台自行车。
  现在沈坤开始撺掇吴承恩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过去这么些年你老是考不中举人,不是因为你不行,是因为你跟我一样没找对方向、分心太多。你瞧瞧老弟我,会试第一了!
  沈坤知道吴承恩会有点酸,因为他知道那家伙还是想出人头地的。
  酸就对了。
  总而言之,刘天和对他说了:如今还只是三个方向,那算什么?将来,大约还会多不少方向,比如专门从事文艺创作的方向。
  改元公元,定名中国,陛下胸中的宏图还包括了文化昌盛。
  要不然,礼交部何必单设曲艺司?
  最先被殿试新规则触及的人,知道了大明又在酝酿更新的考制和考纲。科举之学,以后将被称为科学,有许多科。
  而为官,只是其中一科。
  但为官这一科,目前仍旧是吸引力最大的。
  在新科贡士中,二十二岁的谭纶仍旧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官府这个方向。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确实在企业和科学院什么方向上不太有兴趣,还因为他去拜访江西老乡严嵩时,严嵩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说陛下知道你的名字,盼你以后做个好官。
  皇帝为什么会知道谭纶的名字,谭纶不知道。
  但提前被皇帝知道名字的人,大多成就非凡,所以严嵩对他的热情,谭纶理解了。
  现在,他对自己的将来,也多了不少期许。
  皇宫之中,朱厚熜听陆炳禀报完贡士们的动静,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有议论就是好事。让天下读书人记起来读书考科举是为了什么,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取士是为了国家需要。几百上千年以来科举有成就是为了做官这一点,越早改变越好。”
  陆炳不管这些,他只是说道:“按如今的势头,若是考纲、考制的方略颁布天下,议论还会更多。臣是不是先做些准备?”
  “不需要特别准备。”朱厚熜摇了摇头,“天下英才聚到科途来,朕把最终的出路从一个改为多个。天生我才,此短彼长,只以做官为目标的那条路竞争更激烈了,但其他路宽松啊?觉得自己换一条路试试更可能脱颖而出的人更多,嘴上说,身体却会很诚实。自今后,乡试或者中学毕业以前,都只学基础。而后选择方向,专攻一道,更容易成功,总比所有人都只去钻那四书五经强。”
  “臣遵旨。”
  既然皇帝这么说,他也就不搞什么动作了。
  按陆炳的理解,这种大规模波及天下读书人未来的事,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但现在,皇帝真的对士子们的议论越来越显得不在乎。
  朱厚熜看着陆炳:“你掌锦衣卫,还为朕留意着官绅言行,要明白这天下舆论有利有弊,也有轻有重。一些新东西,议论的过程,也是宣传的过程。这个过程里,有赞同的,有反对的。而一件事,赞同的往往辩不过反对的,因为赞同需要将来为佐证,反对只需举出过去就有的成例。”
  “……陛下所言极是。”
  “反对的,让他去反对。若只是动口,那有什么担忧的?只要他们没有因为这反对做什么阻止施政甚至图谋颠覆的事,那就只需在一旁耐心看着。记住,如今锦衣卫虽然声势不比以前,但一直按兵不动的锦衣卫,比时不时就夺门入户的锦衣卫更可怕。”朱厚熜淡淡地说道,“不必显露威风,却什么都知道,这样的话,脑子清楚的官员才更会永远把‘大明还有个锦衣卫’放在心里。”
  陆炳心想,还有内察事厂。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锦衣卫在地方的触角,是特勤所安插在治安司体系下的各地特勤队。他们的作用,除了帮助治安司办大案,就是以保护要员的名义安排在地方重衙里。
  而内察事厂,他们或者是个小店老板,或者是个行商的小商人,或者是谁家的家丁、管家,谁知道呢?
  这么多年来犯了事最终被办的官员,也从来没有哪一个是直接仅以某些“密谈”、“密谋”的理由来办的,而是以公务上的纰漏和罪状。按图索骥,以厂卫的力量,什么证据找不到?什么由头引不出来?
  一个小案,查成大案而已。
  而最初去状告某件事的百姓,谁知道他是不是内察事厂的线人?
  只不过如果最终治安总司出动特勤队去拿人了,有些人才会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来自上面的决定,皇帝的决定。
  朱厚熜再次跟陆炳讲述了一些思维,而后就安排道:“让各地特勤队把眼睛睁大一点,反而今年要开始推行的计量新标准可能被地方官吏拿来害人。要让老百姓接受这一些,需要有一批典型,让他们知道这是一桩善政。大明各地的标准更统一、更精确了,是各行各业进一步发展的必要基础。”
  “臣知道了,臣这就回去安排。”
  朱厚熜顿了顿,而后又问了一句:“清怡带着她们两个,这都瞧几天了?”
  陆炳闻言笑了笑:“要想多看看,那可是不容易的。长公主是过来人,自会好言相劝。”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一眨眼,朕都要操心儿女婚事了。希望她们能有合意的吧,等她们瞧好了,你再帮朕查一查行止品性。”
  陆炳说道:“臣都已经遍查过了,陛下要御览,臣这就可以回去拿来。”
  朱厚熜提起御笔笑着点了点他。
  作为父亲,两个年纪已经大了的女儿,现在也该到了考虑婚事的时候。
  虽然现在大的也才十七岁,但会试三年才一次,而这毫无疑问是让她们自己挑一挑的最好机会。
  若不然,那就仍要他包办了。
  时代风气的惯性在这里,朱厚熜也很难让她们去搞什么自由恋爱。若是现在不让她们自己有个选择,将来埋怨他这个父亲所选非人,不也是中老年的烦恼?
  想了想之后,朱厚熜说道:“你让清怡吹吹风,说那些选了科学院方向的更好,以后都在京里。做官的,去企业的,将来自然是要各处跑。毕竟是贡士出身,千军万马独木桥过来的,朕也不好就搁在京城。不历练,难成大器。她们非喜欢读书人,不喜欢你锦衣卫里的。朕想来想去,兴许能一门心思钻研物理大道的更好。”
  “臣回头跟长公主转述圣意。”
  朱厚熜点了点头,又问道:“太子到哪了?”
  “在徐州,到了丰县河堤工地。”
  “去那里?”朱厚熜有点意外,“在那里做什么?”
  “三个人到了工地帮忙,做文书的做文书,下工地的下工地。”
  “……戚继光下工地呗?”朱厚熜哑然失笑,“行吧,让他们也出点力。”
  说罢站了起来:“朕也要动弹动弹了。左右你今日已经办完了公务,陪朕跑跑步。”
  后宫妃嫔又变多了,年龄也大了,锻炼身体更加需要了。
  重新规划修整过的皇宫里,如今在前代皇帝妃子们居住的西北角宫殿区有了个一片专门的场地。在这里跑,不用总是跨过一些有门槛的门。
  陆炳心头有点古怪,毕竟每次陪皇帝过来时,旁边总不乏妃嫔,还有她们年幼的孩子。
  果然,今天也是如此。
  朱厚熜穿着换好的衣服裤子,看了看几个小子挥了挥手:“别争着跑,练一练就好,贵在坚持。”
  大明有爱跑步的皇帝,就有爱跑步的皇子。
  陆炳跟在一旁,听着那边大小公主们喊着“哥哥加把劲”、“弟弟快点”,只能无语地看着侧前方皇帝的背影。
  您的话可不管用,都在撺掇着皇子们比赛呢。
  朱厚熜只是笑哈哈地看着他的崽子们你追我逐。
  生机勃勃,多好。
  第454章 被利用的严嵩
  陆炳是皇帝的乳兄弟,是他的妹夫,他有这样的圣眷一点都不奇怪。
  严嵩看着唐顺之,心头是深深的羡慕:这小子也不差。
  “近来若无要事,陛下夜里是不见臣下的。应德真让我意料之外,陛下竟真的不等到明日。”
  唐顺之笑着行了一礼:“单我一人,陛下只怕就说明日再议了。请国老一同来,陛下方能拔冗,此国老之功。”
  严嵩呵呵一客套。
  他自己想在夜里单独奏请什么事的时候,又不是没收到过“明天再说”的回复。
  “陛下于国开明,于己自律,真千古明君。”严嵩感慨着,“应德没见过嘉靖朝以前的朝堂。入夜之后,若无召见,重臣如何能入宫请见?只看如今,前朝竟有忙碌公务至深夜者,你我到此来请见,这才不显得造次。”
  “哦?我听闻,国老是宿直宫中最多了,以前国务大臣宿直宫中,没有请见吗?”
  严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要紧的军国大事,何必在夜里打搅陛下?如今只是文教方略粗定,奏呈御览便是。应德深夜请见,还拉上老夫一起,不只为了此事吧?”
  致远斋里,唐顺之微微笑了笑,放下了茶盏。